终于,传令兵没有说完后面的话,头一歪,晕死在他自己拖出的血水污迹之中。
殿上死一样的寂静,只有这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还在疯狂地抽打着门窗,仿佛在为那位被拖行在马后的将军恸哭。
然而这一刻,在满殿惊魂不定的绝望寂静里,凌云漆黑的眸子却闪电般亮了亮。
萧天赐视线一一扫过殿上众人,沉默不语。
就在萧天赐的眼神定格之时,凌肃立刻上前一步,单腿跪地,声如洪钟:“末将愿往天门关。”
——凌云记得,似乎这一战最后凌肃战死,兵权旁落。
而原主凌云,也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因悲伤哭泣,惹怒了萧承嗣,让他用被子捂死了。两个庶弟没多久将家财挥霍殆尽,神武将军府从此没落,淡出朝野。
战士血里的征服欲陡然升起——妈的!国破则家亡,到时侯还是个死,去他娘的炮灰,老娘不仅要活,还要改了这操蛋的结局!
天门关之战…好,很好!这结局,老娘改定了!
“陛下!”
女子温柔细腻,声音却如旌鼓掷地有声。
她不知何时已挣脱了侍卫下意识松懈的钳制,猛地向前一步,单膝跪地,脊背挺直,仰头直视着龙椅上的帝王。
凌云并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狼狈。
头发因为太久没洗没梳,已经打了结,一络络贴在头皮上,上面还裹着稻草;
脸上也早已看不出原来莹白的颜色,而是呈现出一块黑一块灰的斑驳污渍;
赤着双脚,脚底乌黑,脚踝上还有一圈被绳索勒破,已经结痂的黑印子。
如果不说的话,没人相信她就是那个传说中,皇城排名第二的美人,神武将军嫡女凌云。
“请陛下允许凌云戴罪立功!”
她的声音不大,却神奇的在一瞬间压下了殿内大半的嘈杂。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她脸上,包括她那个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的父亲——凌肃。
“陛下,若半月之内,不能将木哈德的脑袋拿回来,臣女愿自裁以正军纪国法。”
大殿上骤然安静。
“云儿,你在胡说什么?”凌肃回过神后,压低声音吼道。
自己这个女儿自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说并不柔弱,但要说出兵打仗是万万不可能的。
好不容易没有判斩立决,有了一个活命的机会,怎么她自己到在这里作死?
凌云飞快在凌肃脸上扫了一眼,给了他一个“相信我”的表情,就把目光转向龙椅上的皇帝,说道:
“恳请陛下拨给罪女几个骁勇之人,奔赴北疆!若半月内不能提着木哈德的脑袋回朝,臣女即以死谢国!”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难以置信地看着跪在殿中那个灰衣女子。
流放之囚,戴罪之身,女子之躯……为了活命竟敢在此国难当头之际,请缨出征?还口出狂言,半月之内拿不到敌将脑袋就以死谢国?
“云儿!”凌肃顾不得天子面前的礼仪,大喝道:“不要胡说!”
“狂妄!荒谬!”定北王萧天阳第一个跳出来,气得浑身乱颤,指着凌云的手指都在哆嗦:
“你一个弑夫罪妇,肩扛不得,手提不得,有什么胆子夸下这么大的海口?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陛下,她只是想活命,借出征之机,逃脱流放之罪!说不定,还想趁着这次出征的机会逃跑!”
“宁北王,你现在说我肩扛不得,手提不得,那么,我如何能杀掉你儿子?”凌云扭头,挑衅的看着宁北王。
“你…你你…”宁北王脸涨得通红,手指头对着凌云不停的戳。
“陛下!万万不可!”礼部尚书也急忙出列,一脸痛心疾首,“一介女流,竟敢口吐狂言,如果让她去了,狄戎岂不笑话我国无将?!”
“也不看看自己那细如杨柳的骨头,她去杀敌,怎么杀,用美人计吗?”
“哈哈哈,让木哈德死在她胸前那二两肉之上?还是死在她两腿之间?简直就是笑话!”
“此女若非失心疯,便是想借机脱罪!其心可诛!”
“将军府怎么养出这样一个女儿来?”
……
铺天盖地的反对声浪再次将凌云淹没。这一次,反对的理由冠冕堂皇,直指“礼法”、“阴阳”、“体统”。言语之间恶意深重。
萧天赐高坐龙椅眉头紧锁,目光深沉如渊,在慷慨激昂的反对者和殿中那个跪得笔直、眼神坚定的女子之间来回。右手抓着龙椅上拳头大的夜明珠,手指在夜明珠上一圈一圈摩挲着。
无人可用?大晋如今的确无人可用。
夫君重伤之后至今左手仍然提不起鬼头刀;宁北王从自己登基后便日日忙着纳妾,没再领过兵;边关年轻将领或死或降或无能,这确是实情。
——论年纪,经验,合适的都只有一个凌肃,而……萧天赐的目光停在凌云身上。
——此女能在洞房夜一人连伤两人,杀仆妇杀世子,能在金殿如此冷静,或许……真有几分本事?
至于女子领军,殷商有妇好,魏晋有花木兰,让她试试似乎未尝不可……
思及此,萧天赐不禁打量起凌云来。此刻凌云跪在地上,脊背笔直,脸上斑驳污垢也掩不住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眸。他注视着凌云的眼睛,凌云也注视着他,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片刻,萧天赐吩咐道:“带她下去,收拾好了再上来,像什么样子。”
立刻有两个嬷嬷上前,搀扶起凌云。经过凌肃身边时,凌云几不可查地对他摇了一下头,眼神锐利且坚定:信我!
凌肃神情一滞,眼前这个女儿,似乎对自己来说很是陌生。
萧天赐目光扫过武将队列,几位老将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倒是有几位年轻的、站在后排的中下级将领,看着凌云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鄙夷,反而带上了一丝惊异。
尤其是其中一位身材魁梧、面有风霜之色,明显是凌老将军旧部的将领,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的人拉住了袖子。
萧天赐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慢慢靠回椅背,缓声开口,:“诸位大人反对女子领军,那么,哪一位有信心去拿回木哈德首级啊?”
“如果平天王没有受伤,哪里会让木哈德如此嚣张,唉。”有人轻叹。
平天王,就是萧天赐的那位夫君,身高九尺,天生神力,16岁就能开百石强弓,骁勇无比。
“陛下,请让末将领兵。”凌肃向前两步,单膝跪地说道:“小女不知天高地厚,并且从未受过任何训练,根本不可能领兵。”
凌肃双手微颤,他不敢相信个突然变得眼神锐利,言语 狂妄的姑娘是自己娇养的女儿,但不管怎样,先得保住她的命!
“哦?”萧天赐垂眼看着凌肃,缓慢地应了一句。
“请陛下恕臣女胡言乱语之罪,”凌肃这回双膝跪地,重重的磕下一个头,趴在地上说道:“小女大概是被判罪吓到了,情急之下才口出狂言,只是想逃脱流放之罪,并非有意欺君,肯请陛下饶小女一命。”
凌肃话落,金殿里即刻响起一片嘘声。
“我就说为了脱罪吧。”
“胆子也太大了,皇上面前也敢胡说八道。”
七嘴八舌,金殿里像养了一群苍蝇,眼尖的太监注意到天启帝眉头动了动,连忙一挥手里拂尘,尖声喊道:“肃静!”
众人立刻闭了嘴,萧天赐扫了大家一圈,看向凌肃:“你说你女儿没有经过训练,那她是如何杀死萧世子的?”
凌肃脸上抽了抽,再次伏身在地,“陛下,那一定是误会,小女说了,她是为了自保,情急之下无意中杀死萧世子,她不是有心谋害世子,陛下,明鉴呐!”
言语来往间,凌云在嬷嬷的带领下已经换过衣衫,回到金殿之上。
满朝文武,包括凌肃,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污垢尽去,露出一张苍白剔透、精致得近乎虚幻的脸庞。宽大的囚服换成了简单的素色衣裙,反而更衬得她脆弱得像是一件易碎的玉器。
而如此脆弱的玉器竟然能杀人?
“臣女神武将军嫡女凌云,叩见皇上。”凌云学着电视里的样子,跪下给萧天赐磕了个头,在听到皇帝说话之前,她没有抬头。
古代等级森严,她现在命都捏在人家手里,根本不敢和这群完全不了解的古人来现代人那套,苦就苦点吧,保住命才是最要紧的。
皇帝没有立刻问话,而是看向凌云身边的嬷嬷。嬷嬷小幅度重重的朝着皇帝点了点头,便躬身退到一边。
“抬起头来回话。”太监瞅皇帝一眼,得到确定之后说道。
凌云闻言抬头,有那么一刹那的怔愣。高坐在龙椅上的那个男人,竟生得一副超越性别的绝世容颜,与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神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不过,念头只是一闪,凌云霎时便收敛了心神,目光淡然地等着皇帝说话。
萧天赐眯起眼,凝神看了凌云许久,方才缓慢说道:“凌云,朕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但你应该清楚,朕给你的,不是军令,而是一纸‘赌约’!”
“赌的,是你,是整个神武将军府。你赢,则前罪尽销;你若输,或逃……”
皇帝顿了顿,眼神骤然变冷,声音拔高,“神武将军府满门,包括狗,都将为你今日的狂妄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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