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眼神各异,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大殿中间,一身污秽的凌云俯身跪地,过份宽大的喜服就像盖在她的身上,让人生怜。
片刻,凌云终于缓缓直起身体,泪水在她脸上冲出两道蜿蜒的痕迹,露出脏污下原本白皙的皮肤。
她缓慢抬起手,拢了拢额前黏在一起的乱发,双手在紧紧攥着脏污破烂的衣襟。
哽咽声被用力咽下,泪珠子却停不下来,大颗大颗滚落,打湿胸前一片。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沙哑而破碎。好像每一个字都带着芒刺,扎着她的喉咙:“陛下,萧世子,竟然…让随侍太监...用那样不堪的物件……”
凌云似乎被人扼着了喉咙,她按着胸口,用力吸了好几口气,才又哽咽开口:“欲…在满院下人的面前…同我……行夫妻之礼。”
她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与勇气,说完这句她已经羞愤难当,脸色白得骇人。
神武将军凌肃此时已经气得脸色涨红,双拳紧握,手背上的青筋鼓涨,腰间佩剑上穗子抖得厉害。
凌肃颤抖着唇,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像在拉着风箱。他的脖子好像生锈一般,十分艰难地转向宁北王的方向。已然充血的双眼瞪着萧天阳,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凌云跪在地上颤抖着,一手掩面,一手用力按着心口。抽咽了好一会儿,“嘶”的一声,凌云如一个就快溺死的人一般,猛的吸进一口气。
终于,她忍住了哭声,只不过声线仍然止不住颤抖,语调平静地说道:“世子还笑着说,凌家嫡女又如何,礼法又如何?在大晋,萧家就是规矩!皇叔那么忙,管不到定北王府的炕头上。”
言毕,凌云似乎用尽了所有勇气,她飞快看了龙椅上的萧天赐一眼。
她再次掩面,缓缓趴伏在地,声音越来越小:“那婆子说,若,敢不从,就是,就是死了,也没人能拿世子爷,怎么样。”
住口!萧天阳暴喝一声,便要冲上前来,被侍卫拦住。
皇帝眯起眼睛,斜了萧天阳一眼,指节轻叩龙椅扶手:凌云,你可有证据?
民女身上的伤痕就是证据。凌云忽地扯开衣领,撸起袖子,露出细白脖颈和手臂,已经结痂的黑紫色疤痕在莹白如雪的肌肤上分外刺眼。
“皇上,民女身上还有很多,可请嬷嬷查验。世子说,做世子妃必须要听话,要让臣女也像前几位那样,乖乖听话
凌云的话语和举动让神武将军凌肃脸色在须臾之间变了又变。他震惊萧世子的所为,震惊女儿的遭遇,更震惊女儿在金殿之上,扯开衣服的举动。
一时间,恼恨、愤怒、羞愧…数种情绪冲上头顶,竟不顾礼仪大步跨到凌云身边,扯下外袍把女儿紧紧裹在里面,老泪纵横。
凌将军这一个拥抱却着实让凌云有些猝不及防,她呆了呆,干脆顺势一闭眼,脱力般软倒在凌肃怀里。立刻有太监惊呼:“太医,太医,快!”
一位年迈的太医突然出列,颤微微道:陛下,老臣...老臣曾验过第三位世子妃的尸身,确…有...异常。
“陛下,臣女出嫁之时年方十六,身体康健,却不知如何会在半年内便染上恶疾身亡…呜呜…”
“陛下,微臣之女嫁入王府时同样身体康健,且素爱骑术,蹴鞠,微臣也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不到三个月,王府便传来噩耗…呜呜…求陛下还臣女公道。”
“求陛下还微臣之女公道……”三位前世子妃的父亲一起跪倒在地,痛哭不已。
凌云蜷缩在凌肃怀里不住抽泣,身体随着哭声颤抖着。但隐在凌肃外袍下,她的嘴角浮起笑意。
萧天阳面如死灰,突然跪地痛哭:陛下!为兄教子无方,但承嗣他...他只是腿有残疾,心中苦闷...
苦闷?皇帝冷冷打断,声音稍顿,沉声道:“嗐…传朕旨意,即刻搜查定北王府”
三位前世子妃的父亲一叠声的谢恩,磕头不已。
他们本来以为,女儿嫁做世子妃,家里自此与宁北王攀上了亲,或许不会立刻飞黄腾达,至少也能落得个官运亨通。
却完全没想到,不到一年就收到了女儿“病亡”的噩耗。心里觉着蹊跷,却苦于没有证据,对方又是皇亲,只能忍气吞声。
而现在,终于有人站在前面,怎么可能不趁此机会出声鸣冤呢?
刑部尚书与几位重臣低声商议片刻,又看了看龙椅上那位脸色阴沉的皇帝,最终上前一步,踟蹰着开口:
“陛下,虽说前几位世子妃之死有疑,但……事情还未查清之前,尚不能随意论断。”
“而萧世子被害,却是事实确凿,有众多人证。凌云弑杀亲夫,罪无可赦。依律,当判……斩立决!”
“斩立决”三字如同重锤落下。
萧天阳神情一松,迅速给刑部尚书递过去一个赞许的眼神。又无比嚣张地扫过凌肃的脸,得意地瞪向凌云,下巴微抬。
凌云心里一沉,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怯意,眼神依旧锐利盯着萧天阳。脑子里飞快的把小说的内容想了一遍,想找出那个渺茫的,活下来的机会。
“ 妈的!”凌云在心里苦笑,“什么鸟的穿越,一来就差点让人给办了,然后丢进地牢吃了四十天的猪食,现在就要砍脑壳了?真他妈的!”
“然……”刑部尚书话锋一转,萧天阳和凌肃同时盯向他。
刑部尚书语带“悲悯”,缓缓说道:“念其乃凌家之女,将军府两代曾为国征战,有功于社稷。陛下仁德,不忍见功臣之后身首异处。
故,改判——流放北疆苦寒之地,永世不得归!即刻押解启程!”
凌云听罢,刚震惊于不知刑部尚书如何会偏袒自己?就在她的视线寻着声音,看到刑部尚书那张脸时,才猛然反应过来。
不对,流放北疆苦寒之地!永世不得归!这可能比斩立决对一个女人伤害更加残酷。
斩立决,一刀下去,一死了之,家人哭一场,几年以后也就淡忘了。
而流放却不一样,听着好像网开一面饶她一命,但从凌云看过的历史资料和一些故事来看,流放对女子来说比斩立决更残酷百倍。
它意味着路途中无尽的折磨和屈辱,哪怕最后走到了目的地,却也只是继续遭受各种比男人更惨烈的非人待遇,最后无声无息地死在冰天雪地里的命运。
这个刑部尚书,既全了在宁北王面前的忠心,又卖了神武将军一个好,两边都得念着他的不易。
真真是奸诈呀!
萧天阳脸上肌肉抽搐,眼神阴鸷,嘴角勾起一抹狠戾的笑。
他怨毒地盯着凌云,表情像在告诉凌云:“等我慢慢弄死你,再让你跟我儿埋在一起,就算到了地府,你也要任他折磨!”
凌云头疼,把头扭开不再看萧天阳。反正现在自己暂时不用死,以自己的本事,在流放的路上找个机会逃跑不是难事。
她不相信,自己还能被几个古代人给困住。
就在刑部尚书言毕,转身恭敬向萧天赐深躬一礼。这时,一个炸雷毫无征兆地劈在金銮殿前,声音震得众人心脏发疼。刑部尚书“扑嗵”一声,被直接震倒在地。
天空瞬间漆黑如夜,暴雨倾盆而至。仿佛天公对这个判决十分不满,
凌家大小姐出生时天雷劈了凌家祖宗牌位的事皇城里尽人皆知。此刻,几个老臣躬身低头,面面相觑,却没人出声。
“报——!!!”
就在另一道霹雳紧跟而来的时候,大殿外凄厉,撕裂的人声伴着骤雨般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蹄声急驰到金殿外戛然而止。旋即,殿内众人便听到一声沉重的闷响:
“嘭”!
众人脸色陡变,齐齐看向殿外。
只见一匹枣红色瘦马倒在殿前,身上雨水血水混成一片。
那马鼻孔急促翕动、嘴巴大张、青紫色的舌头无力地搭在外面、不停流着混着白沫的血水、脖子上的皮肤触电一般抽搐着。
一个血人从马背上滚下,却丝毫没有半点犹豫地手脚并用爬进金殿的门槛。
他身上甲胄已经破碎,同样糊满暗红色的血污;
雨水冲开他身上的泥泞,与血水一起洇成一片浑浊的污迹,随着他地爬动在光滑的金砖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红黑相间的痕迹。
血人背上背着装有军情的竹筒,三根代表最紧急,最绝望军情的黑色翎羽已被血水凝成三条。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传令兵带着哭腔,“陛下,狄戎……狄戎举国之力,铁骑八万,叩关南下!雁回关……雁回关失守!朔方城……朔方城危在旦夕!”
“沿途三镇……尽遭屠戮!烽火……烽烟已燃至天门关!!!”
传令兵咳出一口血沫,伏地大口喘气,喉咙里如撕破一般,发出漏了风的“嗬……嗬……”声。
“轰——!”耀眼白光闪过,大殿外又落下一个惊雷!如同炸响在耳边。满朝文武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震得魂飞魄散!
“雁回关丢了?!”
“八万铁骑?!狄戎哪来这么多兵马?!”
“天门关?!那不是离京城不足六百里了吗?!”
“皇,皇上,”传令兵喘过一口气,匍匐在地上,抬头对着龙椅上的帝王,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陈将军,陈将军重伤被俘,让,狄戎拖在马后,在阵前整整跑了十里地……”
传令兵一时哽咽,低头又喘了几口气,才用手胡乱擦了一把脸再次说道:“木哈德把陈将军…拖了十里地…身上的肉…都没了,啊啊啊……”
大概是想起了主将惨死的模样,传令兵说不下去了,撕心裂肺地嚎啕起来。
传令兵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稚嫩的脸上被血汗和污泥混成的掩盖,只有眼睛里透着清澈的悲伤。
凌云仍然跪在殿中,她看向趴在地上痛哭的传令兵,这么小的孩子就要上前线,凌云心里抽疼,像被人狠狠掐了一把。
嘶吼几声之后,传令兵慢慢收住哭声,喘了几口气说道:“木哈德把陈将军的尸体挂在他帐前,任,秃鹫、乌鸦……啄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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