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闲悠悠开口，那话语好似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泛起的涟漪一圈圈朝着核心扩散。
“尺规网……”楚天轻声重复着这个词，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这“尺规网”并非普通的规矩概念，而是以“规矩严”家族为核心，在省城乃至更广阔的范围精心编织的一张无形大网。
这网的作用可不简单，它衡量、控制着古玩、能量，甚至是人。
任何超出他们所谓“标准”，或者不受他们控制的人与物，都会被这张网判定为“误差”，然后面临被清除或者收编的命运。
“顾老的意思是，晚辈和晚辈身上的东西，已经成了这网中的‘误差’？”
楚天语气平静，让人捉摸不透他内心的喜怒。
顾知闲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说道：“误差与否，全看持尺者怎么判断。
严家世代都执着于‘标准’，在他们看来，某些蕴含着超越常规范畴力量与知识的古物，不应该流落在外，更不能被‘不达标’的人持有。
他们觉得，这是在维护某种‘秩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楚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当然，持尺者自己是否就代表了绝对的‘标准’，这本身就值得商榷。
尤其是当他们开始不择手段地‘修正误差’的时候。”
这话几乎就是在明示，严守一之前的暗算，还有网络上的舆论攻击，都来自严家。
“多谢顾老坦言相告。”楚天微微颔首，接着问道，“只是不知，顾老和‘品古斋’在这张网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顾知闲呵呵一笑，笑容中透着超然：“老朽只是个闲人，就喜欢和古物作伴，探究它们蕴含的时光与智慧。
这‘品古斋’，不过是给同道中人提供一个清净论道的地方。
至于那张网，只要它不来打扰我清净，老朽也懒得去理会。
邀请小友前来，一是慕名，二也是想看看，你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数’，会在这潭水里激起怎样的浪花。”
他表明了自己中立超然的态度，更像是一个观察者，或者说，是一个愿意在关键时刻，为某些“变数”提供些许庇护的隐士。
就在这时，柳老板轻轻敲门进来：“东家，客人都到得差不多了，赏玩会可以开始了吗？”
“好，这就过去。”顾知闲起身，对楚天道，“楚小友，随我来吧。
今晚来的，都是省城圈内有些分量的人物，或许能让你对这‘尺规网’有更直观的了解。”
赏玩会设在一个更大的偏厅内。柔和的灯光下，十几位衣着体面、气度不凡的男男女女正三三两两地交谈着，目光不时扫过厅中陈列的几件今晚要赏玩的重点器物。
气氛看似融洽，却暗藏着一种微妙的审视与比较。
楚天和铁柱的出现，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
显然，他这位近日处在风口浪尖的“楚大师”，在省城圈内也已经小有名气。
有人好奇，有人审视，还有人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排斥。
顾知闲简单介绍了一下楚天，便宣布赏玩会开始。
第一件被请出的，是一件明代永乐年间的青花缠枝莲纹压手杯。
这杯子品相极佳，是今晚的重头戏之一。
众人围拢过去，纷纷拿出放大镜、强光手电，仔细观摩，低声交流着看法，赞誉之词不绝于耳。
“胎釉精良，苏麻离青的发色浓郁晕散，典型的永乐官窑气质。”
“画工流畅，布局繁而不乱，是件开门见山的好东西。”
轮到楚天时，他只是静静看了片刻，并未使用任何工具，便开口道：“确是永乐本朝精品无疑。
不过，此杯足际露胎处，火石红痕迹过于均匀刻意，釉面宝光也略显浮躁，应是近三十年内的精仿之作，做旧手法高明，几乎乱真。”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在场的可都是行家，刚才竟然没有一个人看出破绽！
这个年轻人，竟敢在顾老的赏玩会上，如此直言不讳地断定这是一件高仿？
立刻有人不服气地反驳：“楚大师，话可不能乱说！这压手杯的器型、青料、画工无一不精，怎么可能是仿品？”
“是啊，顾老的场子，拿出来的东西岂能有假？”
顾知闲却面不改色，反而看向最初点评最积极的一位秃顶富态老者，笑道：“李老板，你觉得呢？”
那李老板脸色一阵青白，支吾道：“这个……我看着是挺好的，不过楚大师这么说，或许……或许有他的道理？”
众人见状，心中顿时明白了！这李老板是省城有名的古董商，眼力不俗，他这反应，分明是心虚！难道这压手杯真是仿品？而且很可能就是他拿来想浑水摸鱼的？
楚天不再多言，他开启【破妄金瞳】，那细微的现代做旧痕迹和略显呆板的能量场无所遁形。
他点破此事，并非为了炫耀，而是要立威，要让这些省城的地头蛇知道，他楚天，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
顾知闲打了个圆场：“鉴赏之道，本就在于求真。
楚小友好眼力，这件东西，确实是老朽故意放出来考较大家的仿品，没想到被小友一眼看穿，后生可畏啊！”
他这话，既肯定了楚天的能力，也保全了那李老板和众人的颜面，手段老辣。
经过这一出，再无人敢小觑楚天。接下来的赏玩中，不少人甚至主动与楚天交流，态度恭敬了许多。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服气。赏玩会临近尾声时，一位一直坐在角落、未曾发言、穿着中山装、气质冷峻的中年男子，忽然站起身，径直走到楚天面前。他手中拿着一卷古画。
“楚大师。”男子开口，声音如同金属摩擦，不带丝毫感情，“在下严旭，瀚海文化首席鉴定师。
久闻大师擅长洞察细微，我这里有一幅家传古画，困扰多年，始终难以断定其确切年代与作者，不知大师能否赐教？”
严旭！严家的人，终于正面出手了！
他将那卷古画在楚天面前的桌案上缓缓展开。
画作是一幅水墨山水，意境苍茫，笔法老辣，但风格介于宋元之间，落款模糊不清，印章也颇为陌生，确实是一幅难以断代的“疑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向楚天。严旭这是公开挑战！若楚天答不上来，刚才建立的威信将大打折扣；若答得稍有偏差，严家必有后手等着他。
楚天目光落在古画之上，【破妄金瞳】无声运转。
物质解析：纸绢年代、墨色成分、颜料老化痕迹……数据流飞速闪过。
能量脉络：画作蕴含的气韵苍劲中带着一丝隐逸，并非纯粹的宋人气象，也非元人笔墨。
灵韵感知：一股孤高、冷寂、却又带着几分不合时宜的执拗意念，萦绕其间。
片刻，楚天抬起头，看向严旭，缓缓开口：“此画，纸是宋纸，墨是元墨。”
“作画者，心向宋人意境，笔法却难脱元人习气。”
“应是宋末元初，一位心怀前朝、隐逸山林的遗民画家所作。
其笔意孤峭，与记载中的‘孤山客’林萧有七分神似。
若我所料不差，这模糊的落款，细辨之下，应是‘林萧散笔’四字。”
他每说一句，严旭的脸色就僵硬一分。当最后“林萧散笔”四字出口时，严旭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幅画确实是严家收藏的一件疑案，内部争论不休，其中一种少数观点正是倾向于这位几乎被历史遗忘的宋末遗民画家林萧，但从未有人能如此笃定，甚至点出那几乎无法辨认的落款！
楚天不仅准确断代，更精准地点出了作者！这份眼力，简直恐怖！
厅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楚天这神乎其技的鉴定镇住了。
严旭死死盯着楚天，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楚大师……果然名不虚传！
受教了！”他收起古画，不再多言，转身便走，背影带着一股压抑的怒气。
楚天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知道与严家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但这第一步，他走得稳稳当当。
顾知闲抚须而笑，眼中赞赏之色更浓：“格物致知，莫过于此。
楚小友，你这双眼睛，怕是比许多传承已久的‘尺规’，看得更准，更透啊。”
赏玩会结束，楚天告辞离去。回到下榻的酒店，铁柱忍不住兴奋道：“楚哥，今晚太解气了！
看那姓严的脸色，跟吃了苍蝇似的！”陆青也满脸崇拜。
楚天却并无多少喜色，反而眉头微蹙：“严家不会善罢甘休。今晚只是试探，接下来的，才是真正的硬仗。
而且……”他回想起严旭拿出那幅画时，画卷展开的瞬间，他【灵韵感知】捕捉到的那一丝极其隐晦的、
与“匠门尺”的“秩序”力场略有相似，却又更加阴柔诡谲的能量标记……那幅画，恐怕不简单。
严旭此举，恐怕不止是挑战那么简单。省城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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