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沉沦。
林越被两名禁军甲士一左一右地“请”着,穿过幽深寂静的宫道。
冰冷的甲胄,贴着他的手臂,传来刺骨的寒意。
完了。
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从书房到大殿的路,不长,却像是走在通往地狱的黄泉路上。
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生命的倒计时上。
他能感觉到,周围的宫女、太监们投来的目光,充满了惊恐、怜悯,以及……幸灾乐祸。
昔日高高在上的太子,转眼就成了阶下囚。
这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见风使舵的人。
林越的视线,一片灰败。
他这个社畜,上辈子卷生卷死,好不容易熬到项目经理,结果一朝猝死,穿到这儿。
本以为是天胡开局,结果是天坑。
还是个填不上的死局。
叛国。
这罪名,在任何时代,都是顶级死罪。
尤其是在一个中央集权达到顶峰的封建王朝。
父皇……
那个男人,会相信自己吗?
不,他不会。
林越的心,沉到了谷底。
从原主的记忆里,这位皇帝陛下,从来就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父亲。他首先是皇帝,其次才是父亲。
江山社稷,永远排在父子亲情之前。
更何况,证据“确凿”。
一个“完美”的闭环。
等等……
完美?
林越的脚步,忽然顿了一下。
押着他的禁军甲士,立刻用力一推,语气冰冷:“走!”
一个踉跄,林越差点摔倒。
但就是这一下,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中混沌的绝望。
完美……
太完美了。
作为一名合格的社畜,他上辈子看过、写过、修改过的方案、合同、报告,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太清楚了,任何一个“完美”的计划,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完美!
因为,人不是机器。
只要是人做的局,就必然有疏漏,有不合逻辑的地方!
这个杀局,从动机到证据链,看起来天衣无缝。
可正因为它看起来天衣无缝,所以才充满了破绽!
一股求生的本能,如同野草般,从绝望的焦土中,疯狂地钻了出来!
他不想死!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他还没来得及享受一天咸鱼的快乐生活,怎么能就这么窝囊地死在一个拙劣的栽赃陷害里?
去他的躺平!
去他的咸鱼!
老子不演了!
当生存受到威胁,社畜也会变成狼!
林越的眼神,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然变了。
那片死寂的灰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而锐利的锋芒。
就像一个通宵加班后,终于找到了项目bUG的程序员,眼中闪烁着“弄死你”的光。
……
太极殿。
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越被押到大殿中央,禁军一脚踹在他的腿弯。
“跪下!”
扑通一声。
膝盖与冰冷坚硬的金砖,发出了沉闷的撞击。
很疼。
但这点疼,却让林越的大脑,愈发清醒。
他抬起头,看向那高高在上的龙椅。
他的父皇,大靖王朝的皇帝,林崇,正冷冷地俯视着他。
那张与他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愤怒,没有痛心,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在林崇的下首,站着禁军统领张威。
他手中,正捧着那封催命的信。
“陛下。”
宰相顾玄同出列,躬身道:“禁军在东宫搜出此等大逆不道之物,事关国本,臣,恳请陛下,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臣附议!”
“臣附议!”
一瞬间,朝堂上,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官员,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声浪,如同潮水,要将林越彻底淹没。
林越冷眼旁观。
很好,这么快就站队了。
这些人里,有多少是真为了江山社稷,又有多少,是想借机踩着他的尸骨往上爬?
林崇依旧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终于从信件上移开,落在了林越的身上。
“太子,”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人证物证俱在,你,有何话说?”
来了。
最后的审判。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越身上。
他们想看到的,是一个痛哭流涕、叩头求饶的废物太子。
一个被吓破了胆,语无伦次的蠢货。
然而。
林越只是缓缓地抬起头,迎着那冰冷的帝王视线,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
那不是谄媚的笑,也不是绝望的苦笑。
而是一种,带着几分荒谬,几分讥讽的冷笑。
“父皇。”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
“儿臣想笑。”
满堂哗然!
死到临头,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疯了!太子一定是疯了!
宰相顾玄同厉声喝道:“太子!御前失仪,你可知罪?!”
林崇的眉头,也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讲。”
他只吐出了一个字。
“儿臣笑这布局之人,手段实在是……太糙了。”林越语出惊人。
“放肆!”顾玄同怒不可遏,“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污蔑他人?”
“证据?”
林越的笑意更冷了。
“宰相大人,敢问,您做过买卖吗?”
顾玄同愣住了。
满朝文武也愣住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你……”
“儿臣姑且当您做过。”林越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语速极快,逻辑清晰,像一个正在做项目报告的社畜。
“一笔买卖,尤其是伤筋动骨的大买卖,总得讲究个投入产出吧?”
“信上说,儿臣许诺割让三州之地,请求西戎出兵。好,我们来算一笔账。”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
“西戎出兵,制造边乱,能得到什么?无非是些钱粮人口。而他们需要付出的,是士兵的性命,是与我大燕彻底撕破脸的风险。”
“而我呢?我需要付出的,是三州之地!那是我大燕的疆土,是我李氏的根基!我用三州之地,换他们骚扰一下边境?”
林越的声音,陡然拔高!
“宰相大人,您告诉我,天底下有这么做买卖的吗?!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赔本生意!”
“这……”顾玄同被他这番歪理问得一时语塞。
“这不叫通敌,这叫资敌!是怕我大燕国库太充裕,疆域太辽阔,主动给敌人送温暖,送KpI吗?!”
“噗——”
不知是哪个年轻官员,没忍住,差点笑出声,又赶紧死死捂住嘴。
KpI?
那是什么?
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好有道理的样子。
林越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继续开炮。
“第二,流程!”
“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割让三州,堪比王朝更替!就凭一封信?”
他的语气,充满了“你仿佛在逗我”的嘲讽。
“双方的接洽人呢?没有!”
“具体的交接方案呢?没有!”
“军事、政治、经济,三个大项,上百个小项的交割细则呢?通通没有!”
“就一封信,上面写着‘我给你三州,你快来打我’?西戎可汗要是看到这封信,他会觉得我大燕太子是个雄才大略的合作伙伴,还是会觉得这是个脑子被门夹了的二百五,想把他当傻子骗?!”
“这封信,侮辱的不是儿臣,侮辱的是西戎可汗的智商!”
大殿之内,一片死寂。
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官员们,此刻面面相觑。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啊。
国与国之间的交易,怎么可能如此儿戏?
这封信的内容,确实……太简单,太粗暴了,完全不符合逻辑。
张威那张冰块脸,也终于有了一丝龟裂。
他也没想到,这个一向被视为草包的太子,竟然有如此犀利的口舌。
林越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枚刺眼的私印上。
这是最关键的证据。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枚印章。”
“儿臣承认,这印章,确实是儿臣的私印。”
此话一出,刚刚有些动摇的顾玄同等人,立刻精神一振。
承认了!他终于承认了!
只要承认了印章,那前面说再多,也是狡辩!
然而,林越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们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但是,父皇,各位大人。一枚私印,能证明什么?”
“它只能证明,有人,拿到了儿臣的私印,然后,盖在了这封伪造的信上。”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剑,直刺龙椅之上的林崇!
“父皇!这个局,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拙劣的仓促感!仿佛就是为了让您,让满朝文武,能‘一目了然’地看懂儿臣的‘罪证’!”
“他们不是在构陷,他们是在侮辱!”
“他们侮辱的,是儿臣的头脑,是满朝文武的判断,更是父皇您……执掌天下数十年的英明啊!”
最后几个字,林越几乎是吼出来的。
整个太极殿,落针可闻。
林崇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掀起了一丝波澜。
他沉默着,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一下,一下。
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顾玄同的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
局势,似乎在朝着一个他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
这个太子,不对劲!
许久。
林崇的敲击声,停了。
他没有看林越,也没有看顾玄同,目光,幽幽地转向了殿下一直沉默不语的禁军统领。
“张威。”
皇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你的人,在书桌的夹层里,找到了这封信。”
“告诉朕……”
林崇的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帝王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
“你们,是怎么知道那个夹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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