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口谕如同一声惊蛰的春雷,炸响在清河县上空,余波震荡,经久不息。
清风书院这块昔日被视为“离经叛道”的招牌,一夜之间被镀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金边,变得灼热而烫手。
外界的喧嚣被韩青山和陈大虎牢牢挡在院门之外,但书院内部,一种无形的、压抑的兴奋与忐忑,却如同暗流般涌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李狗蛋,以及始终沉静如水的夜凰身上。
那道“遴选算学、格物之才,待命听宣”的旨意,虽未明言,但目标指向,不言而喻。
李狗蛋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火上烤。
他依旧每日拨拉着算盘,核对账目,但那双平日里灵巧无比的手,却偶尔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时而会对着空处发呆,时而又会没来由地亢奋,拉着王铁柱或陈大虎,喋喋不休地畅想若是去了京城,该如何运用算学为国效力,那小小的身躯里,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却又在深夜里,对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流露出属于他这年龄的茫然与恐惧。
王铁柱看在眼里,私下里找到他,沉稳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狗蛋,别怕。姐姐会有安排的。”
陈大虎则咧着嘴,用他特有的方式安慰:“怕个球!真要去了京城,小爷……我让我爹在京城的朋友照应你!谁敢欺负你,报我的名号!”
只是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有些底气不足。
石小石和赵小五变得更加沉默,他们像两道真正的影子,几乎寸步不离地跟在李狗蛋附近,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里,藏着远超年龄的忧虑。
所有人都明白,这道旨意,对书院而言是机遇,更是巨大的风险。
李狗蛋年纪太小,京城水深似海,那“待命听宣”的背后,是福是祸,谁也无法预料。
夜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始终未发一言。
她依旧按部就班地授课,检查各科的进度,巡视试验田,仿佛那道足以改变许多人命运的旨意从未存在过。
直到三天后的深夜,书房里的灯依旧亮着。
夜凰面前摊开着简陋的大周舆图,她的目光在北疆与京城之间缓缓移动。
北疆战事吃紧,后勤转运艰难,朝廷急需算学人才……
这一切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可能性——李狗蛋若被征召,极可能被派往距离前线不远,负责粮草军械核算调度的转运司。
那里绝非京城繁华之地,而是条件艰苦、甚至随时可能面临战火波及的危险区域。
让一个十岁的孩子,去那样的地方?
烛火摇曳,映照着她清冷的脸庞,明明灭灭。
她想起李狗蛋平日里拨拉算盘时专注的模样,想起他为了省下几个铜板与商贩据理力争的执拗,也想起他听闻这道旨意后,那强装镇定却掩不住惊惶的眼神。
去,可能是九死一生,但也可能是一步登天,为书院,也为他自己搏一个前所未有的前程。
留,或许能保一时平安,但违逆上意的后果,以及可能错过的机遇,同样难以估量。
这个抉择,太重。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推门而入的,竟是李狗蛋。
他穿着单薄的寝衣,小脸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手里却紧紧攥着他那片刻不离身的宝贝算盘。
“姐姐……”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怯意,却又有一股莫名的坚决。
“这么晚了,何事?”夜凰放下手中的炭笔,目光平静地看向他。
李狗蛋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平生最大的勇气,抬起头,直视着夜凰的眼睛:“姐姐……那道旨意……我……我想去!”
夜凰眸色微动:“你想清楚了?那里可能不是京城,是北疆,是战场附近,很苦,也很危险。”
“我想清楚了!”李狗蛋用力点头,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混杂着恐惧与渴望的颤音,“我知道危险!但我学的算学,不就是用来派上用场的吗?书院教我本事,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做点事情吗?铁柱可以考功名安邦定国,陈大哥可以打理庶务守护书院,石小石他们可以探查危险……我,我只会算数!如果我的算数能帮上前线的忙,能让将士们吃饱穿暖,能让……能让书院不再被人看不起,我……我不怕!”
他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但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却异常明亮而坚定。
那是一种找到了自身价值,并愿意为之奔赴的决绝。
夜凰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书房里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
终于,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既然你已决定,那便去吧。”
李狗蛋愣住了,他没想到先生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不过,”夜凰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你记住,此去非同小可。你代表的,不仅是你自己,更是清风书院。遇事需冷静,多看,多听,多思,少言。算学是你的依仗,但人心险恶,非算盘可以衡量。保住性命,活着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是!姐姐!狗蛋记住了!”李狗蛋眼圈一红,重重地跪了下去,磕了一个头。
“起来吧。”夜凰虚扶了一下,“此事我自有安排。你回去早些休息,明日开始,韩青山会教你一些基本的防身技巧和野外生存之道。张瘸子也会将他所知的一些官场陋习、人情往来需要注意的地方告诉你。做好准备。”
“是!”李狗蛋抹了把眼睛,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却又异常坚定地离开了书房。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夜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她尊重他的选择,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让他孤身犯险。
第二天,夜凰的决定在书院内部公布。
虽然早有预料,但众人还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王铁柱用力拍了拍李狗蛋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大虎嚷嚷着要把他庄子上的匕首送给狗蛋防身。
石小石和赵小五默默地将自己这些天精心准备的一些小巧的、用于预警和防身的小玩意儿,塞到了李狗蛋的行囊里。
连最小的栓子和二妞,也红着眼圈,将自己舍不得吃的饴糖塞给了他。
离别的愁绪与壮行的豪情,交织在书院上空。
夜凰开始紧锣密鼓地安排。
她让韩青山和老马轮流对李狗蛋进行紧急训练;让张瘸子动用所有关系,尽可能打听北疆转运司的情况以及可能的接应人员;她自己则利用系统积分,兑换了一些效果更强、更便于携带的伤药和解毒剂,以及几本关于这个时代后勤转运、军械核算的基础书籍,交给了李狗蛋。
同时,她亲自修书数封,一封给那位杨文远御史,言辞恳切,说明情况,望其能在必要时予以照拂;另一封,则是通过张瘸子的特殊渠道,送往一个连韩青山都不知其确切地点的所在——那是她凭借听雨阁初步建立的情报网,联系上的、一个在北疆军中有些许门路的隐秘关系。
她不能明着违抗旨意,但可以在暗中,为这只即将离巢的雏鹰,铺就一条尽可能安全的道路。
十日后,州府传来了正式文书,着清风书院算学优异者李狗蛋,即刻启程,前往北疆转运司报到。
出发的前一夜,书院举行了简单的送行宴。
没有珍馐美味,只有书院自产的土豆、青菜,和孩子们自己捞来的小鱼。
气氛有些沉闷,连最闹腾的陈大虎也安静了许多。
李狗蛋穿着书院为他新做的、略显宽大的棉布长衫,小脸紧绷,努力做出沉稳的样子,挨个向师兄师弟、师姐师妹敬茶。
当他走到夜凰面前时,还未开口,眼圈先红了。
夜凰看着他,抬手,轻轻拂去他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
“记住我的话。活着回来。”
只此一句,再无多言。
李狗蛋重重地点了点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翌日清晨,天色微熹。
一辆半旧的马车停在书院门口,驾车的是经验丰富、伤势已愈的老马。
韩青山将作为明面上的护送者,一同前往,直到将李狗蛋安全送达北疆转运司附近。
书院所有人都站在门口相送。
王铁柱将一包自己整理的笔记塞给李狗蛋。
陈大虎把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硬塞进他怀里。
石小石和赵小五最后检查了一遍他的行囊。
李狗蛋一一谢过,最后,他走到夜凰面前,再次跪下,磕了三个头。
“姐姐和大家保重!狗蛋……走了!”
声音哽咽,却带着决绝。
他起身,不敢再看众人,逃也似的钻进了马车。
老马一抖缰绳,马车轱辘,碾着清晨的露水,缓缓驶离了书院,驶向了那条通往未知与远方的官道。
众人久久伫立,直到马车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晨风吹过,带着凉意。
陈大虎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土墙上,闷响一声。
王铁柱默默握紧了拳头。
石小石和赵小五悄然隐入了院墙的阴影,如同两只失去同伴的幼兽。
夜凰站在原地,青衣在晨风中微微拂动。
她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如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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