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时光,足以让庭院中的小树抽枝展叶,也足以让一个蜷缩在藏书阁尘埃中的惊惶稚童,沉淀下霜雪般的眼神。青璃王宫,依旧笼罩在一种小心翼翼的沉闷里,宫墙的朱漆在年年风沙侵蚀下,愈发黯淡斑驳,如同这个在强国阴影下艰难喘息的小国日渐消褪的血色。
“滴答…滴答…”
寂静的午后,只有屋檐融雪的滴水声规律地敲打着窗下的石阶。凤藻宫深处,一方小小的暖阁,炭盆里银丝炭燃着幽幽的暖意,驱散着北方早春料峭的寒气。
初颜端坐在窗下的紫檀木书案前。十五岁的少女,身形已见抽条,褪去了几分幼时的圆润,显露出清雅的轮廓。一身素净的月白常服,只在领口和袖缘绣着几道极淡的青色云纹,墨玉般的长发简单绾起,簪着一支素银点翠的步摇,随着她低首的动作,流苏纹丝不动。阳光透过糊着素纱的窗棂,柔和地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映得肌肤莹白,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静谧的阴影。
案上摊开的,并非女红或诗词,而是一卷厚厚的《河工图志》,旁边散落着几张绘满墨线的绢纸。她的指尖沾着些许墨迹,正执着一支细小的紫毫笔,在一张新铺开的素绢上凝神勾勒。笔尖游走,线条流畅而精准,一个结构精巧、前所未见的木制器物部件逐渐成形。
暖阁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一个身着浅碧宫装、梳着双丫髻的少女轻巧地闪身进来,是初颜的贴身侍女,云岫。她手中捧着一只小巧的食盒,脚步轻盈得如同猫儿。
“殿下,”云岫将食盒轻轻放在案几一角,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织造司那边传回了消息,成了!”
初颜手中的笔尖微微一顿,一滴饱满的墨珠悬在笔尖,欲坠未坠。她没有抬头,目光依旧落在绢上那复杂的榫卯结构图上,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尾音轻扬,带着询问。
云岫凑近些,声音更低,却清晰地送入初颜耳中:“您给的那几张‘飞梭’和‘新式踏盘’的图纸,织造司的几位老工匠起初将信将疑,按图索骥试制了半月,前日才全部装到那几台老掉牙的布机上……”她眼中闪着光,“您猜怎么着?今日试织,同样的时辰,织出的素锦比原先多出近三成!经纬更密实,布面也更匀净!那几个老匠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笔尖那滴墨终于落下,在素绢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的墨迹。初颜缓缓放下笔,抬起头。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却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的微澜。她取过一旁的素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的墨痕。
“织造司主事林大人呢?”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林大人?”云岫撇了撇嘴,带着一丝轻蔑,“开始还板着脸,说奇技淫巧,恐扰乱祖制。后来亲眼见了那布机飞梭走线的速度,又偷偷掐算了一下多出的布匹能换多少斤盐铁……那张老脸,笑得褶子都堆到一块儿去了!这会儿正关起门来,让匠人加紧赶制新机件呢,还严令不得外传,尤其……不能让玄国那边知晓半点风声。”
初颜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极淡,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她目光转向窗外。庭院里,几株耐寒的玉兰已鼓出毛茸茸的花苞,在残雪映衬下,透出一点倔强的生机。
“知道了。”她淡淡应道,重新拿起笔,蘸了墨,目光落回绢上那被墨点晕染了一角的图纸,笔尖悬停片刻,从容地将那点墨迹顺势勾勒成图上某个不起眼的连接处,仿佛那瑕疵从未存在过。“告诉织造司,稳妥为上。新机件,先缓一缓,集中人手,把现有织机都依样改出来。多出的布匹……”她顿了顿,笔尖在纸上稳稳落下,“一半入库,另一半,按老规矩,换成药材和粮种,让‘慈济堂’的人悄悄送去北边那几个遭了白灾的村子。”
“是,殿下。”云岫眼中流露出敬佩,低声应下,悄然退了出去。
暖阁内重归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初颜的目光并未停留在图纸上,而是越过窗棂,投向王宫之外更广阔的天地。五年前藏书阁那个风雪之夜,那滴血开启的《玄机卷》,那浩瀚信息洪流撕裂灵魂般的冲击,那十六字真言带来的冰冷决心……早已在她心底深处沉淀、酝酿、生根发芽。
女学士团——“清辉阁”,便是那破土而出的第一根坚韧的藤蔓。它悄然依附在王宫这棵看似衰朽的大树之下,无声地伸展着自己的触角。织造司的飞梭踏盘,只是藤蔓上结出的第一颗不起眼的果实。
喜欢破晓之翼:女皇的征途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破晓之翼:女皇的征途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