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满地枯脆的落叶,发出单调而持续的碎裂声,在归途寂寥的山道上回响。
深秋的寒意如同冰冷的蛇,从车窗缝隙钻入,缠绕着车厢内的每一个人。
向怀远闭目调息,膝上长剑散发着淡淡的寒意。
向云峰缩在角落,裹紧了身上的锦缎袍子,小脸依旧带着青石坊市混乱留下的余悸,时不时偷偷瞟一眼沉默的向之礼。
向之礼靠窗坐着,靛青的衣衫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沉静。
他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全部心神都沉入怀中那卷暗黄破旧的皮纸——《聚气诀》残页。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皮纸边缘粗砺的触感和那些可疑的暗褐污渍,冰冷、陈腐的气息仿佛透过布料,丝丝缕缕地渗入皮肤。
神识高度凝聚,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反复“雕琢”着残页上那些扭曲、模糊、如同血书般的暗红字迹。
“引气归元,非纳非吞…灵自百窍入,散于四肢骸…” 意念在晦涩的语句间艰难跋涉。
这法门迥异于《基础金诀》的刚猛锋锐,它描述的灵气入体方式极其细微、自然,如同呼吸般不着痕迹,强调与自身血肉筋骨的深度共鸣,更追求一种“合于自然”的玄妙状态。
“聚散由心,动静合一…” 向之礼尝试着在体内运转《基础金诀》的同时,极其微弱地调动一缕金系灵力,模仿残页所述那种“散于四肢骸”的细微渗透。
然而,金系灵力的锋锐特性如同出鞘的利刃,与这种要求“自然渗透”的理念格格不入!
强行尝试的结果,便是那缕灵力在经脉末梢如同失控的牛毛针,带来一阵细密的、尖锐的刺痛!
他闷哼一声,眉头微蹙,只得无奈放弃。
这残法立意虽高,却似乎与金系灵根的特性存在根本性的冲突?
还是自己修为太低,根本无法参透其中调和之法?
困惑如同蛛网,悄然缠上心头。
他将残页小心贴身藏好,那冰冷的触感如同一个无言的警示。
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荒山枯岭,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在车队即将驶入一片两山夹峙的狭窄谷道时——
“吁——!”
前方拉车的乌鳞马猛地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
整个车身剧烈一晃,骤然停住!
强大的惯性让车厢内的向云峰惊叫一声,差点滚落座位。
向怀远双眼猛地睁开,精光爆射,一手按剑,一手瞬间抓住向之礼的肩膀稳住他。
“敌袭!结阵!” 车外,护卫队长嘶哑的吼声带着惊怒和决绝,瞬间撕裂了山道的死寂!
咻!咻咻咻!
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死神的尖啸,骤然从两侧陡峭的山崖上爆射而下!
数十道闪烁着各色灵光的箭矢、飞镖、甚至夹杂着几张燃烧的符箓,如同暴雨般倾泻向谷道中的车队!
箭矢带着刺骨的寒意,飞镖淬着幽蓝的毒芒,火符炸开的烈焰瞬间点燃了拉车的青骢马!
“啊——!” “保护货物!” 护卫们的怒吼、马匹的悲鸣、箭矢穿透肉体的闷响、火焰燃烧的噼啪声……瞬间交织成一曲血腥残酷的死亡交响!
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焦糊味、尘土味,如同粘稠的毒雾,猛地灌入车厢!
向之礼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小脸瞬间煞白!
车帘被一支斜插在车厢壁上的幽蓝毒镖撕裂,透过缝隙,他看到了地狱般的景象!
一名炼气四层的护卫,被一支裹挟着土黄色灵光的重箭当胸贯穿!
箭矢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带得倒飞出去,狠狠钉在后方装满货物的车辕上!
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他胸口前后两个巨大的窟窿里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车辕和地上的枯草!
他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
另一侧,一个试图撑起灵力护罩的护卫,护罩在数道毒镖和一支火焰箭的攒射下如同纸糊般碎裂!
幽蓝的毒镖深深扎入他的脖颈和手臂,恐怖的毒素瞬间蔓延,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青黑!
而火焰箭则在他胸前炸开,烈焰瞬间吞噬了他的上半身!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只持续了半息,便戛然而止,焦黑的尸体冒着黑烟,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焦臭!
死亡!如此赤裸,如此狰狞,如此迅雷不及掩耳!
没有家族大比的点到即止,没有丹房考校的烟火气,只有最原始、最残酷的掠夺与毁灭!
炼气中期修士的生命,在精心准备的埋伏和绝对的力量碾压下,脆弱得如同枯叶!
“待在车里!” 向怀远厉喝一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杀意!
他猛地一掌拍开车门,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激射而出!
炼气九层的气息毫无保留地爆发开来,手中长剑清鸣出鞘,一道凝练的淡金色剑罡如同匹练般横扫,瞬间将射向车厢的数道毒镖和火箭绞得粉碎!
“何方鼠辈!敢劫我向家车队!” 向怀远的怒吼在山谷中回荡,带着金系修士特有的锋锐杀伐之气,试图震慑暗处的敌人。
然而,回应他的,是山崖两侧骤然亮起的、更加狂暴的灵力波动!
左侧山崖,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光头大汉狂笑着跃出!
他手持一柄门板大小的赤红巨斧,斧刃缠绕着熊熊烈焰,散发出灼人的高温!
炼气七层的气息如同爆发的火山,毫不掩饰地碾压下来!
“哈哈哈!向家?老子劫的就是向家!把东西和灵石留下,留你们全尸!” 光头巨汉狂吼着,巨斧带着开山裂石之势,卷起一道数丈长的火焰旋风,朝着苦苦支撑的护卫阵型和向怀远当头劈下!
烈焰未至,恐怖的高温已将地面枯草点燃,空气扭曲!
右侧山崖,一道鬼魅般的黑影无声滑落!
此人全身笼罩在宽大的黑色斗篷中,只露出一双狭长阴冷的眼睛,如同毒蛇。
他身法飘忽,快得只留下道道残影,手中两把淬着幽蓝寒芒的细长分水刺,如同毒蛇的獠牙,每一次闪烁,都精准地刺向护卫阵型最薄弱之处!
炼气六层巅峰的阴寒气息如同跗骨之蛆,令人心底发寒!
“桀桀…负隅顽抗,死路一条!” 阴冷的笑声如同夜枭啼鸣,分水刺带起的幽蓝轨迹刁钻狠辣,专破护体灵光!
一个!两个!三个炼气后期!
护卫们组成的阵型在两名炼气后期强者的夹击下,如同被洪水冲击的堤坝,瞬间岌岌可危!
不断有人倒下,鲜血染红了狭窄的谷道。
向怀远目眦欲裂!
他一人独斗那火焰巨斧的光头大汉,金系剑罡锋锐无匹,勉强能撕裂对方的火焰旋风,但对方力量狂暴,斧势沉重,每一次硬撼都震得他手臂发麻,气血翻腾!
更令他心惊的是,那如同毒蛇般的黑衣刺客,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以诡异的身法避开他的剑罡,袭杀向苦苦支撑的护卫!
力量的碾压!技巧的阴毒!配合的默契!
这不是寻常劫匪!
这是有预谋的、针对向家的猎杀!
车厢内,向云峰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牙齿咯咯作响。
浓烈的血腥味和焦糊味几乎让他窒息。
向之礼却死死扒着破损的车帘缝隙,那双黑亮的眼眸,此刻如同被冰水浸透的寒星!
最初的惊骇和生理上的不适,被眼前这血淋淋的、以生命为代价上演的残酷法则,瞬间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看到了护卫队长被一道幽蓝分水刺洞穿咽喉时,眼中凝固的不甘与绝望;看到了一个年轻护卫被火焰旋风擦中半边身体,瞬间化作火人翻滚哀嚎的凄惨;更看到了父亲向怀远在两名强敌夹击下,剑势虽凌厉却渐显迟滞,每一次格挡巨斧都身形微晃,脸色愈发苍白!
力量!绝对的力量!
没有力量,天赋是催命符!家族是靶子!灵石是祸根!
在这条布满枯骨与荆棘的修仙路上,唯有力量,才是活下去、掌握自身命运的唯一依仗!
青石坊市中,那黑脸大汉的惨嚎犹在耳边;眼前,向家护卫的鲜血正汩汩流淌!
弱肉强食!
这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血与火的气息,狠狠地烙印在他八岁的心底,刻骨铭心!
什么天灵根的骄傲,什么《聚气诀》的玄奥,在绝对的力量碾轧和冰冷的杀戮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寒流,混合着某种被彻底点燃的、名为“生存”的炽烈渴望,在他胸腔内疯狂冲撞!
他的手指,死死抠进了车厢壁板粗糙的木纹里,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就在这时!
那如同毒蛇般的黑衣刺客,身形鬼魅般一扭,竟不可思议地从向怀远一道凌厉剑罡的缝隙中滑过!
幽蓝的分水刺带起两道致命的寒芒,如同毒蛇吐信,无声无息地刺向向怀远因格挡巨斧而暴露出的后心空门!
角度刁钻,时机狠辣!
“父亲——!” 向云峰发出惊恐到变调的尖叫!
向怀远也感到了背后袭来的刺骨阴寒!
但他旧力刚去,新力未生,巨斧大汉的狂猛劈斩正将他死死压制!
根本来不及回身格挡!
千钧一发!
向之礼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驱动着他!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
嗡!
那远超同阶、已能模糊感知十丈的神识,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弓弦,瞬间绷紧到极致,而后以一种近乎燃烧的方式,狂暴地倾泻而出!
不再是谨慎的探查,而是凝聚成一道无形的、带着他全部意志和求生渴望的尖锥!
目标——黑衣刺客持刺的手腕!
神识无形无质,却蕴含着向之礼此刻爆发出的所有精神意志!
它快过闪电,无视空间!
就在那幽蓝分水刺即将触及向怀远后心衣衫的刹那——
“呃啊!”
黑衣刺客那如同毒蛇般稳定的手腕,极其突兀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最脆弱的手筋!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和瞬间的失控感,让他阴冷的眼中第一次爆发出骇然的惊愕!
那必杀的一刺,轨迹瞬间偏移了数寸!
噗嗤!
幽蓝的分水刺带着刺骨的寒意,擦着向怀远的肋侧衣衫划过,撕裂了布料,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冰冷的刺痛感让向怀远瞬间警醒!
他猛地拧身旋腰,手中长剑反手撩起一道璀璨的金色弧光!
“死!”
嗤啦!
金色剑罡如同热刀切油,精准地掠过黑衣刺客因手腕剧痛而迟滞了刹那的身影!
“呃!” 一声压抑的闷哼!
一截包裹在黑色布料中的断臂,连同那把淬毒的分水刺,高高抛飞而起!
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断口处狂喷而出!
黑衣刺客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身形如同被重锤击中,踉跄暴退!
斗篷下的脸因剧痛而扭曲,看向车厢方向的狭长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怨毒!
“鼠辈受死!” 光头巨汉眼见同伴受创,惊怒交加,巨斧攻势更猛!
但向怀远死里逃生,精神大振,剑势愈发凌厉,死死缠住对方。
战局瞬间逆转!
车厢内,向之礼如同虚脱般软倒在座位上,小脸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瞬间浸透了鬓角。
脑海深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整个头颅都要炸开!
强行爆发神识干预现实,代价远超他想象!
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鸣不止。
但他死死咬住下唇,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硬是没发出一丝呻吟。
目光透过破损的车帘,死死锁定在那断臂刺客怨毒的眼睛上,以及地上那截兀自抽搐、喷涌着热血的断臂。
力量…神识…也是一种力量!
一种在关键时刻,能救命的力量!
混乱的战斗还在继续,但失去了黑衣刺客的致命威胁,向怀远压力大减,配合着残存的护卫,渐渐稳住了阵脚。
光头巨汉见事不可为,狂吼一声,逼退向怀远,抓起重伤的黑衣同伴,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嶙峋的山崖之后。
残余的劫匪也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地狼藉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
向怀远拄着剑,剧烈喘息,肋下的伤口渗出血迹。
他目光复杂地扫过一片狼藉的车队和护卫的尸体,最后,那锐利的、带着深深探究的目光,投向了那辆破损的车厢。
车厢内,向云峰依旧在瑟瑟发抖。
向之礼靠着厢壁,脸色苍白,闭着眼睛,仿佛因惊吓过度而昏厥。
向怀远走近,掀开破损的车帘,看着儿子惨白的小脸和额角的冷汗,眉头紧锁。
刚才那千钧一发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微弱却极其凝聚的奇异力量干扰了刺客…
那感觉…难道是…神识?
可礼儿才炼气三层…
这怎么可能?
他最终没有问出口,只是沉声道:“礼儿,云峰,没事了。我们…回家。”
车队在仅存的几名护卫守护下,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悲伤,重新碾过染血的枯叶,驶向向家庄。
夜,听松小筑。
松涛呜咽,月色凄冷。
白日里那浓烈的血腥味、焦糊味、断臂喷涌的热血、护卫绝望的眼神…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在黑暗中反复闪回。
向之礼没有点灯。
小小的身影独立在清冷的庭院中,单薄的衣衫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摊开的、白皙稚嫩的双手。
这双手,白天还在摩挲着玄奥的《聚气诀》残页,还在丹房中以精妙控火赢得认可。
此刻,却仿佛沾满了无形的、滚烫的鲜血。
力量…没有力量,连自身的生死都无法掌控,遑论其他!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再无半分孩童的懵懂,只剩下一种被血腥洗礼后的冰冷与决绝!
没有剑,他便随手从柴堆旁,捡起一根昨夜砍伐后遗留的、笔直坚韧的枯松枝。
枝干粗糙,带着松脂的微香和木质的坚硬。
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父亲向怀远在谷道中那凌厉的剑势——格挡巨斧时的沉稳如山,反手斩断刺客手臂时的迅捷如电!
每一道轨迹,每一次发力,每一个步法的转换,都在他远超常人的神识回溯下,被反复拆解、剖析、烙印!
他双手握紧枯枝中段,摆出一个极其笨拙、甚至有些可笑的起手式。
月光下,小小的身影被拉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
“喝!”
一声低沉的、带着稚气却无比认真的低吼响起!
他动了!
没有灵力灌注,只有纯粹的身体力量驱动!
脚步前踏,拧腰送肩,双手紧握枯枝,模仿着记忆中父亲剑罡横扫的轨迹,狠狠向前劈出!
嗤!
枯枝撕裂空气,发出微弱的破风声,轨迹歪斜,力道分散。
失败!
向之礼毫不气馁,小脸紧绷,眼神锐利如即将扑击的幼兽。
他收回枯枝,再次凝神,神识高度集中,调动起全身每一块肌肉的记忆,回忆着父亲发力时肌肉的律动、重心的转移、呼吸的配合!
“喝!”
又是一次劈斩!
轨迹比之前稍正,破风声清晰了一丝!
他不停歇!
刺!撩!格!挡!
最基础的动作,在寂静的庭院中一遍遍重复!
每一次挥动枯枝,都伴随着一声压抑的低喝,每一次动作变形,他都会立刻停下,闭目凝思,在神识中反复修正父亲留下的影像,调整自身肌肉的发力!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单薄的里衣,在冰冷的夜风中带来刺骨的寒意。
手臂酸胀,虎口被粗糙的枯枝磨得生疼,甚至渗出了细微的血丝。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因白日神识爆发而依旧隐隐作痛的脑海。
痛!累!
但他眼神中的火焰,却越烧越旺!
每一次挥动,都像是在与白日那血腥的无力感搏斗!
每一次修正,都像是在将“弱肉强食”的残酷法则,一点点刻进自己的骨髓!
月光无声流淌,将庭院照得一片清冷银白。
松涛依旧呜咽,如同亘古不变的背景。
唯有那小小的身影,在满地枯叶之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最基础的劈砍刺撩,动作从最初的笨拙可笑,渐渐变得沉稳、迅捷,每一次枯枝破空,都带起一道更加凝聚、更加锐利的微弱风声!
那风声,如同雏鹰在悬崖边拍打稚嫩的翅膀,微弱,却倔强地指向苍穹,指向那片属于力量与生存的、布满血与火的天空。
枯枝划破空气的轨迹,在清冷的月色下,仿佛初生的剑芒,虽微弱,却已撕开了笼罩在少年心头的第一道恐惧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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