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的档案库飘着陈年老纸的霉味。萧明薇踮着脚从檀木架上抽出一卷泛黄的军报，指尖沾了些许虫蛀的碎屑。这是三年前雁门关的粮草清单，她让人从库底翻了整整三日——若承煜的死真与粮草有关，答案必定藏在这些被虫蛀烂的字缝里。
公主，这摞是九月十五的运粮记录。阿桃捧着一叠绢帛过来，袖口沾着灰，押运官是...镇北军左营统领周正？
萧明薇接过绢帛，目光扫过末尾的朱砂印——确实是周正的私印。可当她翻到背面时，瞳孔骤缩：原本该写粟米三千石的地方，被人用极小的字改成了砒霜百斤。
阿桃，她压低声音，去查周正的生平。
阿桃刚退下，萧明薇又抽出另一卷。那是阵亡将士的名册，她翻到最后一页，指尖停在镇北王萧承煜的名字上——死亡时间写着九月十七子时，可她记得清楚，承煜是在九月十六夜里被送回京城的。
公主！
守库的老吏突然踉跄着跑来，手里举着半块染血的腰牌：这...这是方才在库房角落捡到的！
萧明薇接过腰牌，只见正面刻着镇北军三字，背面却是个极小的字——那是她母亲的乳名。三年前承煜出征前，母后曾塞给她半块虎符，说若事有变，拿这半块找镇北军的旧部。可这腰牌上的字，分明是母后闺名中的字。
公主，您看这个！
阿桃的声音从库房门口传来。萧明薇转身，只见阿桃指着墙上的一道抓痕——抓痕呈五道，像是利爪所留，周围的墙皮剥落处，隐约能看见暗红的痕迹。
像...像紫藤花的纹路。萧明薇轻声道。
阿桃点头：奴婢今早打扫时发现的，守库的老张头说，这库房十年没修过，可近三月总听见老鼠叫得邪乎，昨夜还看见紫藤花影从房梁上垂下来...
萧明薇的手不自觉抚上腰间的银铃。这铃声让她想起绿芜临终前的话：紫藤开的时候，要替他看住南边的凤凰花。
南边的凤凰花。
她心头一紧，转身大步离开档案库。既然粮草案有疑点，太医院或许能查到承煜中毒的线索——当年他为救她中了毒箭，太医院的记录该有留存。
太医院的药香混着艾草味扑面而来。萧明薇径直冲进存档的偏殿，老医女陈氏正踮脚够顶层的木匣，见她进来，手一抖，木匣地砸在地上。
公主恕罪！陈氏跪下来，白发散乱，奴婢...奴婢听见您来的动静，想躲躲...
萧明薇弯腰扶她：陈嬷嬷，我要查三年前镇北王的药方。
陈嬷嬷的手指在药柜上微微发抖，最终停在一栏。她取出个檀木盒，打开时，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张药方，每张都盖着镇北王专用的朱印。
萧明薇翻开第一张，日期是七月十五：紫苏叶三钱，防风二钱，白芷...这是解表药的方子。
第二张是八月十五：半夏一钱，陈皮二钱，茯苓...调理脾胃。
第三张是九月十五：曼陀罗花粉半钱，朱砂一分...
萧明薇的指尖顿住。曼陀罗花粉是有毒的，朱砂更是大寒之物，正常情况下绝不会出现在将军的药方里。她继续翻，第四张到第十一张，每张都加了不同的毒药，剂量逐日递增。
这...这是慢性毒杀。陈嬷嬷的声音发颤，公主您看，九月十五的药方里，曼陀罗粉加到了三钱，朱砂半钱——这剂量，普通人吃下去立刻七窍流血。可镇北王...镇北王当日喝了这药，还能骑马回京...
萧明薇的手指停在最后一张药方上。日期是九月十六子时，药方旁有行小字批注：亥时三刻，灌药后脉息停，急救无效。
可承煜是九月十六夜里被送回京城的。萧明薇轻声道，也就是说，他喝这碗药时，人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陈嬷嬷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掐进肉里：公主，您还记得绿芜姑娘吗？她上个月来太医院取过紫藤花露，说要给您熬安神汤。那天夜里...她跪在药柜前哭，说原来不是王爷中了毒，是我蠢
萧明薇心头一震：她怎么说？
她说...当年王爷中的毒，根本不是敌军的毒箭，是有人把毒药混在粮草里，让全军吃了三个月。陈嬷嬷的声音越来越低，还说...还说那些中毒的将领，都是被紫藤咒索了命。
紫藤咒？
奴婢也不懂。陈嬷嬷摇头，只是上个月十五，月亮最圆的那晚，陈国公府的紫藤架下死了个公子哥儿，脖颈处全是紫藤花状的瘀痕。老奴去收尸时，听管家说，那公子哥儿死前喊着紫藤开，咒语来...
萧明薇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想起定远将军府地窖里那口棺椁上的紫藤花纹，想起王公公说的镇国咒，想起绿芜掌心的紫藤印记。
陈嬷嬷，她突然抓住老医女的手，你可知凤凰花的药性？
陈嬷嬷愣住：凤凰花？那是南边的毒花，花汁能让人产生幻觉，根须熬药...听说能致人疯癫。
萧明薇松开手，后退半步。绿芜说过，承煜要她看住南边的凤凰花——皇后萧明月的生辰花，正是凤凰花。
公主？
没什么。萧明薇定了定神，将药方收进袖中，这些药方，我要带回宫仔细看。
她转身要走，却被陈嬷嬷拽住衣袖。老医女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塞到她手里：公主，这是...这是承煜王爷当年落在药炉边的帕子。那天奴婢收拾药炉，看见帕子上沾着药渍，就收起来了。
萧明薇展开帕子，只见帕角绣着半朵紫藤，与太液池底残画的纹路一模一样。帕子中央有行小字，是承煜熟悉的笔迹：阿薇，若我死了，替我看住紫藤花。
公主！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阿桃举着封信跑进来，额角沾着汗：方才有人往您茶里塞了这个！
萧明薇拆开信，里面只有半句诗，墨迹未干，像是刚写上去的：
紫薇花下双生咒，棺中人醒三分寒。
她抬头，正看见窗外的紫藤架上，一朵紫藤花缓缓飘落。花心里，隐约能看见半枚凤凰花的纹路。
阿桃，她轻声道，去查皇后的凤印。
阿桃一怔：公主，这...
绿芜说要看住凤凰花。萧明薇望着飘落的紫藤，而皇后的生辰花，正是凤凰花。
窗外，暮色渐浓。太医院外的紫藤架上，不知何时爬满了紫藤花，每一朵花心里，都映着半枚凤凰的影子。
而在宫墙深处，一座朱漆阁楼的窗前，身着凤袍的女子望着案头的紫藤花，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的凤凰玉坠。她面前的香炉里，飘出缕缕紫藤香，与宫外的紫藤花香混在一起，在风中凝成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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