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城的晨曦,似乎总是率先偏爱东区。
当其他区域还笼罩在夜色的余烬与清晨的寒露中时,东区的天际已然被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薄雾如同羞怯的少女,在愈发强烈的阳光下悄然退散,露出洁净得仿佛被反复擦洗过的青石板路。路两旁,店铺的木板门被依次卸下,发出轻快的“哐当”声,早已起身的街坊们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彼此间熟稔地打着招呼,脸上带着一种在其他区域罕见的、发自内心的平和。
这安宁的画卷,是由声音与气味共同勾勒的。
首先登场的是老赵那声能把宿醉之人从床榻上嚎起来的、中气十足的呐喊:“肉——包——子!热乎流油的肉包子嘞——!”这声音粗犷而充满生命力,像一支饱蘸浓墨的画笔,唰啦一下,便给东区的清晨定下了坚实的底色。
紧接着,另一股更细腻、更勾魂摄魄的味道,便会从“朝歌”茶肆的后院飘荡出来。那是一种清甜的、仿佛带着晨露的花香与顶级灵蜜混合的气息,其间又隐隐透出经过精心烘焙的灵谷暖香。这香气如同无形的丝带,温柔却不容抗拒地缠绕在粗犷的包子味里,愣是将这市井烟火气,调和出了几分仙家意境,让人闻之便觉心神宁静,口舌生津。
陈玄就是在这“仙气”与“烟火气”的交织中,推开了茶肆厚重的木门。他今天依旧穿着那件仿佛永远不会沾染尘埃的深蓝色行政夹克,剪裁合体,线条硬朗。左胸前的党徽被他擦拭得锃亮,在初升朝阳的斜照下,泛着并不刺眼却异常沉稳坚定的光芒。他做的第一件事,并非呼吸这清新的空气,也不是品尝即将到来的早餐,而是走到门口,目光落在那个“圣城东区邻里纠纷调解与便民服务办公室”的木牌上。
这块原本普通的木板,经过数月时光与无数只手掌的摩挲,已变得温润光滑,边缘泛着淡淡的包浆光泽。上面的字迹,不知是用了何种墨料,愈发显得深沉厚重,仿佛已不仅仅是刻在木头上,更是刻进了这片土地的氛围里。陈玄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木牌边缘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细微地调整了一下悬挂的绳索,让木牌看起来更加端正、平稳,与地面、与门框都形成一种完美的垂直与平行。这个动作他几乎每日都会做,带着一种近乎于仪式感的认真。
“老规矩,陈主任!”一声洪亮的招呼打断了他的端详。只见老赵端着一摞堆成小山的笼屉,像个移动的包子山般墩了过来,沉重的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却异常稳健,汗珠顺着他红润的脸颊滑落,在鼻尖汇聚,欲滴未滴。“第一笼,最好的灵犀猪肉馅,三肥七瘦,刚出屉,您和朱老板趁热!”他的嗓门极大,带着市井小贩特有的热情与一点点炫耀,但这热情里没有丝毫谄媚,只有发自内心的尊敬与熟稔。
陈玄接过这沉甸甸、热腾腾的“敬意”,那竹制笼屉的边缘都被蒸腾的热气熏得发烫。他顺手从窗台一个看似朴拙的粗陶罐里,摸出两颗裹着晶莹糖霜、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灵果蜜饯递过去:“喏,老规矩,给你家小子的。”
老赵黝黑的脸庞瞬间绽开一朵由衷的笑花,他连忙将手在洗得发白的围裙上用力蹭了蹭,仿佛怕手上的油污玷污了这精致的零嘴,这才小心翼翼地将两颗蜜饯接过,像捧着什么珍宝一样,美滋滋地揣进怀里贴身的衣袋。他转身,深吸一口气,那标志性的、能传遍半条街的吆喝声再次响起:“肉包子——热乎的——!”
几个背着自制小书包、穿着浆洗得干干净净衣裳的孩童,像一群刚出笼的雀儿,叽叽喳喳地追逐着跑过。见到站在门口的陈玄,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收敛了嬉闹,站直了小身子,齐声喊道:“陈叔叔早!”
“早,”陈玄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这些朝气蓬勃的小脸,语气平和,“看着路,别摔了。晚上夜校的描红本,记得带来。”
孩子们用力点头,然后才又嬉笑着跑开,清脆的笑声在街道上回荡。
一切都很平常,平常得就像东区任何一个安宁、有序、充满生机的清晨。这种平常,对于熟知圣城其他区域风貌的人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而圣城城主姜明渊,就是在这片过于“平常”甚至堪称“祥和”到令他有些不适的氛围中,踏入了东区地界。
他那辆由珍贵青灵木打造、车厢上刻满了隐匿与防御符文、代表着圣城最高权力之一的马车,在车轮碾过那条无形的、划分东区与其他区域的界限时,拉车的两匹拥有稀薄龙族血脉、平日里神骏非凡、蹄声清脆如雷的龙鳞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沉重的响鼻,高昂的头颅微微垂下,闪烁着灵光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人性化的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惬意。它们那足以踏碎青石的蹄子,落地的声音变得轻柔无比,仿佛生怕惊扰了此地的宁静。更奇特的是,它们脖子上悬挂的、以特殊工艺打造、能清心凝神的鸾铃,此刻也自觉地沉寂下来,不再发出丝毫声响。两匹神骏歪着巨大的头颅,抽动着鼻翼,似乎在贪婪地捕捉空气中那股令人心神安宁的清甜香气。
车厢内,姜明渊透过雕刻着繁复花纹的车窗,看着窗外与圣城其他区域截然不同的景象,他威严的脸上,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又缓缓松开。作为统治圣城数百年的城主,他见过太多的混乱、厮杀、阴谋与赤裸裸的弱肉强食。即便是最繁华的中区,也时刻弥漫着一种紧绷的、竞争与戒备的气息。而这里……
他看到卖灵草的老刘,正和以脾气火爆着称的制符师王娘子头碰头地凑在一起,研究着一个绣了静心符纹的布袋子,老刘时不时从摊位上拿起一株灵草比划着,王娘子则认真倾听,两人脸上都带着一种专注而平和的神情,全无往日为了些许灵源争执不休的模样。他看到几个妇人抬着新糊的、样式统一的暖黄色灯笼走过,她们低声交谈着,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那灯笼的光晕似乎都比别处温暖几分。他还看到,巷口那口以前月月堵塞、请动一位彼岸境界的修士疏通一次都要耗费数斤“源”、让附近平民心疼不已的古井边,两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正用一套看起来颇为奇特的、由竹竿和麻绳组成的工具,利索地进行着日常清理,动作熟练,配合默契。井水清澈透亮,映照着初升的朝阳,泛着粼粼金光。
没有披甲执锐的修士巡逻队来回巡视、呵斥驱赶,没有强大的阵法威压如同无形罩子般笼罩四方以示警戒,但一切都井然有序,流畅自然,仿佛本应如此。这里的行人,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脸上都少了几分戾气与惶恐,多了几分从容与安定。这东区,怎么跟他治下其他地方,甚至跟他想象中任何一个修士与凡人混居的区域都不一样?它像是一锅永远沸腾着欲望与争斗的滚油里,突然出现的一碗温吞吞、却莫名能熨帖心灵、让人不自觉放松下来的清水。
他在街角下了车,挥手制止了想要跟随的贴身侍卫,独自一人,如同一个寻常的访客,踱步走向那座已成为东区标志、气势恢宏却又透着古朴雅致的五层阁楼——朝歌茶肆。
刚到门口,一幕小小的插曲映入眼帘。陈玄正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色彩鲜艳、编织精巧的竹篾小球。一个跑得脸蛋红扑扑、缺了颗门牙、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急匆匆冲过来,看到陈玄手中的球,立刻停下脚步,仰起小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露出空荡荡的门牙豁。陈玄什么也没说,只是温和地把球递还给她。小丫头接过球,抱在怀里,对着陈玄甜甜地说了声“谢谢陈叔叔”,然后像只快乐的小蝴蝶,转身又跑开了。
陈玄这才直起身,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站在不远处的姜明渊身上。他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既无受宠若惊,也无戒备疏离,就像是看到个常来喝茶、下棋的老街坊,很自然地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地打了声招呼:“姜城主,溜达呢?进来坐。”
这招呼打得过于随意自然,以至于姜明渊准备好的、带着几分官方措辞和城主威仪的开场白,一下子被堵在了喉咙里,卡了一下壳。他只得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叨扰了”,收敛起心思,跟着陈玄走进了茶肆。
茶肆内,光线明亮而柔和,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茶香与糕点甜香,令人心旷神怡。朱成碧正端着一碟刚出笼的点心从后厨走来,那点心紫莹莹、亮晶晶,形如含苞待放的莲花,花瓣层层叠叠,纹理清晰,表面仿佛有灵光流转,一看便知绝非世俗凡品。“哟,城主大人今日得空?正好,新做的‘紫玉莲花糕’,尝尝鲜?”她笑吟吟地把精美的白瓷碟子放在靠窗的那张茶桌上,动作麻利地提起小巧的紫砂壶,斟上两杯热气袅袅的灵茶,茶汤清澈,色泽润黄。
姜明渊道了谢,在陈玄对面坐下。他毕竟是圣城之主,见识过无数奇珍异宝、灵丹妙药,但眼前这碟点心散发出的灵韵与香气,依旧让他心中微动。他拈起一块“紫玉莲花糕”,入手微温,触感细腻如玉。放入口中,甚至无需咀嚼,糕点便如同有了生命般,瞬间化作一股温润清甜的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
下一刻,姜明渊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那暖流并非简单的热量,而是精纯至极、温和无比的灵机药力!它瞬间通达四肢百骸,滋养着每一寸经脉血肉,连识海都仿佛被洗涤过一般,变得清明宁静。更让他心惊的是,这股力量竟隐隐触及了他多年修炼、处理繁重公务所积下的一些细微暗伤,正在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进行着修复!这效果,比他服用过的许多专门用于疗伤的珍贵丹药都不遑多让,甚至更加温和持久,毫无副作用!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波澜,将剩下的半块糕点细细品味完,这才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赞道:“朱老板……真是好手艺。这‘糕点’,滋味非凡,功效更是神异。”他刻意省略了“紫玉莲花糕”这个名字,因为这朴实的名号,实在与它神异的效果不相匹配。
朱成碧抿嘴一笑,眼波流转,带着点小得意瞥了旁边神色如常的陈玄一眼:“有人还嫌这名字起得不够直白,偏要叫什么‘紫薯馒头’,说是贴近群众。”
陈玄慢条斯理地吃着老赵送的、馅料十足的大肉包,对朱成碧的打趣不置可否,仿佛没听见一般。他咽下口中的食物,用旁边备好的干净布巾擦了擦手,这才看向姜明渊,直接切入正题,语气依旧平淡:“城主今天过来,不单是喝茶品糕吧?是为了南区的事?”
姜明渊心中凛然,对方果然早已洞悉一切,自己那点掩饰在对方面前恐怕如同透明。他清了清嗓子,神色变得凝重,试图找回一点身为城主的气场和谈话的主动权:“陈主任明鉴。东区近来在您主持下,政通人和,百业兴旺,百姓安居乐业,商税连续数月增长超过五成,尤为难得的是,治安案件几乎绝迹。此等盛世景象,姜某治理圣城数百年,亦是首次得见,实在是钦佩不已。”
他先诚挚地捧了一句,观察着陈玄的反应,见对方依旧面色平静,只是静静听着,便知客套无用,随即话锋一转,语气沉重起来,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然而,福兮祸所伏。圣城南区,近日来的形势,却是急转直下,堪忧至极啊!”
他坐直了身体,开始详细叙述南区的乱局。从“漕帮”与“黑虎帮”这两个南区最大的地下势力,为争夺一条新发现的小型源矿开采权,从最初的摩擦,发展到如今大规模的火并械斗,波及无数无辜商户平民,死伤已逾百人,整片街区都被血腥笼罩。再到近期,有确凿证据表明,疑似有地府杀手神朝的势力渗透进来,制造了数起针对城中富商和某些小势力头目的刺杀事件,手法专业狠辣,引得人心惶惶,许多商铺被迫关门,正常的商贸活动几近停滞。
“……城主府虽数次派兵弹压,但收效甚微。那些帮派分子如同沼泽里的泥鳅,大军一到便化整为零,隐匿于复杂的街巷与众多底层民众之中,难以根除。而地府杀手更是来去无踪,难以捕捉。”姜明渊的脸上露出深深的疲惫与无力感,“如今南区已呈糜烂之势,秩序崩坏,法律形同虚设。若再不采取有效手段加以整治,恐生更大祸乱,届时必将波及全城安稳,动摇圣城根基!”他目光灼灼地看向陈玄,声音带着恳切,“姜某思来想去,遍观圣城,唯有效仿东区之法,或可根除此等顽疾沉疴,挽狂澜于既倒!”
说到激动处,他再次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陈玄,郑重地、深深地行了一礼,姿态放得极低,全然不顾城主之尊:“陈主任,姜某在此,恳请您出手!姜某愿将南区全权委托于‘街道办’治理,一切规章制度,人员调配,奖惩措施,皆由您一言而决,城主府上下,必将倾尽全力配合,要人给人,要物给物,绝无掣肘,绝无二话!只求陈主任能念在圣城百万生灵份上,解此倒悬之危!”
茶肆内顿时安静下来。朱成碧早已停下了手中拨弄算盘珠子的动作,安静地站在柜台后,目光落在陈玄身上,等待着他的决定。就连空气中漂浮的茶香,似乎也凝滞了几分。
陈玄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而轻微的“笃笃”声,仿佛在权衡着什么。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姜明渊那张写满焦虑与期待的脸,最终,却越过了他,落在了刚结束清晨的修炼与备课、从通往后院的小门走进来的叶凡身上。
此时的叶凡,身上还带着修炼后未曾完全散去的淡淡金辉,气息沉凝,眼神清澈而坚定。数月东区的生活,不仅稳固了他的修为,更洗去了他眉宇间不少的戾气与漂泊感,增添了几分沉稳与书卷气。
“叶凡,”陈玄的声音平淡却清晰地响起,打破了茶肆的寂静,“你觉得呢?”
叶凡猝不及防,脚步一顿,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陈玄会在这个关乎圣城未来格局、牵扯巨大利益和风险的关键时刻,突然征求他这个“外人”、这个“小辈”的意见。他的大脑瞬间高速运转起来。南区之乱,他早有耳闻,那些关于帮派火并、杀手出没的消息,甚至比他当初被追杀时听闻的还要混乱。这其中可能牵扯到地府杀手神朝,更与他自身的安危息息相关。而且,那片混乱之地,信息芜杂,人流复杂,或许……也是打探庞博下落的一个意想不到的渠道。危险巨大,步步杀机,但机遇同样并存,若能成功,不仅能为圣城除一毒瘤,也能为自己积累下宝贵的根基和人脉,更能在实践中印证自己在东区所学所悟的“道”。
短短数息之间,无数念头在他心中闪过。他迅速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来到茶桌旁,对着陈玄和姜明渊,不卑不亢地拱手行了一礼。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开口,声音平稳而清晰:
“回陈主任,城主。南区混乱已久,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利益纠缠复杂,绝非东区当初情形可比,堪称积重难返。若要治理,依晚辈浅见,需有三备,亦可称为三步。”
他伸出第一根手指:“其一,需有干才。此干才,不仅要深刻理解并认同东区规章之精髓,更需有坚定的意志,能抵御诱惑,不畏艰险,且有足够的智慧与能力应对南区复杂莫测之局面。非意志坚定、能力出众者不可为。”
接着,伸出第二根手指:“其二,需有强援。尤其在治理初期,立威阶段,必须倚仗城主府之鼎力支持。需法令畅通,政令统一,对敢于挑衅规则、冥顽不灵者,施以雷霆手段,迅速果断,方能震慑宵小,树立街道办之权威,确保后续措施得以推行。”
最后,伸出第三根手指:“其三,需有良策。南区鱼龙混杂,不可一概而论。需有因地制宜之策,仔细甄别。对于可争取者,如备受欺压的普通商户、低阶修士乃至部分底层帮众,当以拉拢、安抚、给予出路为主;对于首恶元凶、顽固势力,则需坚决打击,分化瓦解,集中力量攻其要害。简而言之,团结大多数,打击极少数,方是破局之道。”
叶凡的阐述条理清晰,层层递进,既看到了问题的艰巨性,也提出了具有操作性的思路。他并没有因为可能的危险而退缩,反而分析得冷静而透彻。
姜明渊闻言,眼中精光连闪,心中的惊异与赞赏几乎要满溢出来。他之前只知叶凡修为不凡,颇得陈玄看重,却万万没想到此子对治理之道竟有如此清晰的认知和深刻的见解!这番言论,哪里像一个终日只知道打坐修炼、争夺资源的年轻修士?分明像是一个深谙世情、老于谋略的能吏!难怪陈玄会如此看重他,甚至在此刻询问他的意见。
陈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微微颔首,显然对叶凡的回答颇为满意:“分析得在理,看得也算透彻。”他话锋一转,目光平静地落在叶凡身上,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
叶凡心头猛地一震,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大锤敲中!尽管有所预感,但当陈玄亲口将如此重担、如此关乎无数人命运的责任交付到他手中时,一股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压力与使命感,还是瞬间如同山岳般压在了他的肩头。但同时,一股被信任、被认可的暖流,以及一股渴望挑战、渴望在这广阔天地施展抱负的豪情,也自胸中汹涌而起,冲淡了那份沉重。
“陈主任,我……晚辈年轻识浅,恐难当此重任……”他下意识地想要谦辞,这并非虚伪,而是深知其中艰难。
陈玄抬手,止住了他后面的话,语气不容置疑:“规矩是现成的,照搬东区即可,若有需调整之处,你可自行斟酌。人手,你可以从东区街坊中自行选拔,标准由你定。需要什么特殊的物资、器物,列个单子给成碧,她会为你准备。”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仿佛能看透叶凡的灵魂,语气平缓,却字字千钧,“**记住,在你认为时机成熟,真正在南区站稳脚跟,让‘街道办’这三个字,不再是挂在墙上的木牌,而是成为南区街坊心中认可的、能主持公道、带来安宁的象征之前,东区的规则,不会覆盖过去。你能依靠的,是你自己,和你选中的人。**”
叶凡瞳孔微缩,彻底明白了陈玄的深意。这不仅是任务,更是一场**严峻的、不容有失的考验**!陈玄不会直接动用那改天换地、定义规则的无上权柄为他铺平道路,扫清障碍。而是要看他叶凡,能否不依赖外力,仅凭借自身的实力、智慧、魄力,以及从东区领悟的“秩序”信念与治理方法,在那片真正的法外之地、混乱泥潭中,硬生生地开辟出一方属于秩序与文明的净土!
这是对他能力的终极试炼,也是对他心性的磨砺。
一股混合着巨大压力与昂扬斗志的情绪在他胸中激荡。他叶凡一路从地球走来,跨越星域,历经生死,何曾惧过挑战?如今有东区作为后盾,有陈玄的信任作为支撑,他更有何惧?
他不再犹豫,挺直了脊梁,目光迎上陈玄深邃的眼眸,抱拳躬身,声音斩钉截铁,清晰地回荡在茶肆之中:
“叶凡,领命!必不负陈主任信任,不负城主所托!定当竭尽全力,在南区竖起红旗,建立秩序!”
看着他眼中燃烧的坚定火焰,姜明渊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期待。或许,这个年轻人,真的能创造出另一个奇迹。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东区都因为叶凡接下的重任而沸腾起来,充满了一种紧张而兴奋的动员气氛。
叶凡没有耽搁,直接在茶肆旁最显眼的公告栏上,贴出了用端正楷书撰写的招募告示。告示明确写出了任务内容——前往混乱危险的圣城南区,建立新的街道办,开拓秩序的新疆土。也清晰地列出了条件:需深刻理解并严格遵守东区规章,有强烈的责任心与奉献精神,勇于担当,不畏艰难,甘于为街坊服务。同时,也坦诚地告知了可能面临的艰苦环境与生命危险。
告示一出,应者云集,热情远超叶凡的预期。东区的安宁与繁荣,早已深入人心,而“街道办”这三个字,在东区居民心中,代表着公平、正义与希望。如今有机会将这份希望带到更需要它的南区,许多人都感到与有荣焉,踊跃报名。
卖包子的老赵是第一个冲过来的,他挤开人群,黝黑的脸上因激动而泛着红光,拍着厚实的胸脯,嗓门震得人耳膜发嗡:“叶先生!带我去!我老赵没啥大本事,就是有把子用不完的力气,东区的每一条规矩,我都刻在脑子里,融进血里了!正好让南区那帮不开眼的龟孙子,好好尝尝咱们东区大包子的……哦不,是尝尝咱们东区规矩的厉害!”他一时激动,差点说岔了嘴,引得周围一阵善意的哄笑。
王胖子也气喘吁吁地挤了过来,他用袖子擦着脑门上的汗珠,虽然体型肥胖,眼神却异常精明:“叶先生,带上我!别的不敢说,算账管事、迎来送往、协调关系这些杂事,我还算在行!而且,您想啊,南区那地方乌烟瘴气的,我这‘净心糕’安神定魄的效果,肯定能派上大用场!说不定还能靠它打开局面呢!”他挥舞着胖乎乎的手,努力推销着自己的价值。
更让叶凡动容的是,狗娃的大姐,如今改名唤作赵大丫的姑娘,拉着如今身体结实了不少、眼神灵动、不再像以前那样畏缩的狗娃,一起穿过人群,来到叶凡面前。赵大丫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早已褪去了昔日的怯懦与绝望,她看着叶凡,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叶先生,请您带上我们姐弟吧!是街道办,是陈主任、朱老板和您,在我们一家最绝望的时候,伸出了手,不仅救了我们,更给了我们活路和做人的尊严!这份恩情,比山还重!我们想不出别的报答方法,只能用这双手,用这颗心,跟着您去南区,帮助那些和我们曾经一样受苦的人!我熟悉底层姐妹的苦楚和心思,一定能帮上忙!狗娃他也长大了,能跑腿,能学东西,绝不会给您添乱!”狗娃在一旁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甚至连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总是处于懵懂疯癫状态的老疯子,这几日也似乎被这不同寻常的气氛所吸引,总是蹲在招募处不远处的房檐上,或者蜷缩在某个墙角,歪着巨大的、布满乱发的头颅,浑浊的眼睛里偶尔闪过一丝好奇的光芒,打量着下面熙熙攘攘、群情激昂的人群,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谁也听不清的音节,有时似乎能捕捉到“南……南边……去……热闹……”之类的字眼。
叶凡面对着众多热情的面孔,心中暖流涌动,但并未被冲昏头脑。他深知此行凶险,非有坚定信念与一定能力者不可。他花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与每一位报名者单独交谈,仔细考察他们的动机、心性、能力以及对东区规章的理解程度。
最终,他从超过百名的报名者中,精挑细选出了二十人。这支小小的队伍成分多样:有像老赵、王胖子这样有一技之长、人脉熟络、热心肠的商户;有像赵大丫这样心思细腻、善于沟通、富有同情心与韧性的妇人;也有几名修为在轮海、道宫境界,自愿前往、渴望在新的天地践行信念、磨砺自身的低阶修士。他们或许个体实力不算顶尖,但组合在一起,却涵盖了管理、后勤、沟通、基础武力等多个方面,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有着共同的信念——将东区的秩序与希望,带到南区。
人员选定后,叶凡并未立刻出发。他将这二十人集中起来,在茶肆后院开辟出的临时教室里,进行了为期三天的封闭式紧急培训。他没有讲授任何高深的道法秘术,而是将全部精力放在了“思想建设”与“情况通报”上。
他反复地、深入浅出地讲解街道办“公平公正、服务街坊、化解矛盾、维护秩序”的核心宗旨;他毫不避讳地详细描述了南区目前混乱、危险、复杂的现状,以及可能遇到的各种挑战与陷阱;他带领大家再次深入学习东区各项规章制度的精髓,强调其背后的“尊重、理解、协商、法治”精神;他花了大量时间,通过模拟案例,锻炼大家的团队协作意识、危机处理能力和坚守底线的决心。
“我们此去南区,不是为了征服和掠夺,不是为了彰显个人的武力与权威!”叶凡站在临时充当黑板的光滑石板前,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认真而坚定的面孔,声音沉稳而有力,“我们是为了建设!是为了守护!我们带去的,不应该是恐惧和暴力,而应该是秩序、公平、同情与希望!我们要让南区的街坊们明白,活着,除了挣扎与厮杀,还可以有另一种方式——有尊严、有保障、有盼头的方式!”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一位候选者的心上,也点燃了他们眼中的火焰。这火焰,名为责任,名为使命,名为希望。
三天后的清晨,朝歌茶肆门前。
一支小小的队伍已然集结完毕,肃然而立,鸦雀无声。叶凡站在队伍最前方,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青灰色布衣,腰间束紧,脚踏千层底布鞋,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英气勃勃。他眼神锐利如鹰,却又深潭般沉稳,静静地扫视着自己的队伍。身后,是二十名经过严格遴选、脸上带着决然与期待、眼神中燃烧着信念之火的东区骨干。他们的行囊简单,却装满了东区的期望与沉甸甸的责任,也装满了朱成碧连夜赶制的一些必备丹药、灵符和特制干粮。
陈玄和朱成碧站在茶肆门口的台阶上,静静地为他们送行。初升的朝阳越过屋檐,为他们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仿佛神灵的祝福。
朱成碧走上前,将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重、打点得整整齐齐的包裹亲自交给叶凡,柔声叮嘱道:“叶先生,这里面除了一些常用的疗伤、回气丹药,耐存放的灵食干粮,我还额外准备了一些特制的‘清心符’、‘辟毒散’和‘预警阵盘’。南区环境复杂,人心难测,这些东西或许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万事……务必以安全为上,遇事多思量,不必急于求成。”她的目光中充满了关切,如同送别即将远行的子侄。
陈玄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叶凡。他的目光深邃如星空,里面蕴含着无声的期许、绝对的信任,以及一种“路在脚下,自行开拓”的淡然。一切尽在不言中。
叶凡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东区这安宁、温暖、充满希望的空气,深深地烙印在肺腑之中,转化为前行的力量。他最后看了一眼茶肆檐下那面沐浴在璀璨晨光中、静静飘扬的五星红旗,那抹鲜红,是如此耀眼,如此神圣,代表着秩序,代表着文明,也代表着他内心深处不曾磨灭的故乡之魂。
然后,他毅然转身,目光越过东区整齐的街巷,投向南区那片依旧被混乱、阴霾与未知危险所笼罩的天空。他的眼神,再无丝毫犹豫与彷徨。
他的声音,清晰、冷静而有力地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也宣告了一段新征程的开启:
“出发!”
命令既下,以叶凡为首的这支小小的、却承载着巨大使命的队伍,迈着坚定而统一的步伐,踏出了东区那清晰而安宁的边界,义无反顾地走向了那片等待着他们去征服、去改造、去播撒希望与秩序之种的混乱之地——圣城南区。
他们的身影,在晨光中逐渐拉长,然后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身后,是东区的安宁与祝福;前方,是南区的混乱与挑战。
属于叶凡的、真正的、孤身入泥潭、自辟乾坤的考验,从这一刻起,才算是正式拉开了沉重的大幕。东区的规则之光,能否由他亲手,在南区那片顽劣的土地上点燃,并最终形成燎原之势?答案,掌握在他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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