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1月8日的上海,雾气中夹杂着颗粒状的寒冷。苏州河的湿气与闸北工厂的煤烟混合,再加上尚未消散的火药味,在南京东路20号的半截石材墙面上凝结成一层薄霜,墙面上依然可见去年施工时留下的水泥纹理。
原本应支撑起沙逊大厦哥特式尖顶的钢筋,此刻如同冻结的兽骨,在风中发出金属摩擦的哀鸣,与日军哨兵的日语呼喊声交织在一起。
在空旷的街道上,这些声音在远处回荡,连巷口的流浪狗也蜷缩在油布篷下,注视着食肆门缝中透出的温暖光线,喉咙中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在朝歌食肆的后厨,朱成碧正用竹勺搅动着粥。她身着一件简洁的靛蓝色素布衫,领口剪裁得体,没有多余的装饰,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的手腕在灶火的映照下泛着冷白色的光泽,从外表看,她不过二十二三岁。
然而,她的眉宇间透露出远超同龄人的沉稳,连搅粥的动作都精准得如同事先设定好的程序:顺时针搅拌三圈,竹勺轻敲锅沿一次,力度恰到好处地拨开浮米,又不至于破坏锅底的粥皮。沸水中的米粒迅速舒展开来,形成绵密的花朵状,没有一粒粘在锅底,连浮沫都排列得井然有序。米香与生姜的暖意混合,弥漫过未装玻璃的窗户,吸引了巷口的流浪狗围绕着门柱转圈,爪子在冻土上刨出浅浅的痕迹。
案板上的食材摆放得极为整齐,每一样都显示出她对“食”的极致掌控,这是旁人难以模仿的:两尾鲥鱼躺在粗布上,鳃部轻轻翕动,鱼鳞闪烁着银白色的光泽,鱼腹下垫着一片新鲜的荷叶,这是她昨夜特意从近郊的菜农那里订购的,用温水浸泡了一整夜,水温精确控制在二十八度,既能保持鱼的活力,又能让鱼身略带荷香。
青帮的小五在凌晨送来时,冻得鼻尖通红,还赞叹道:“朱姐,您的方法真是神奇,换作别人,鱼早就死了。佐藤太太上次还跟杜先生说,只认您家的活鱼。”
半筐青菜用青釉陶瓮盛着,菜心挺拔,叶子上凝结的水汽均匀得仿佛是人为制造的,在寒冬中透出勃勃生机,连菜根都毫无萎靡之态,小石头早上整理菜时,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菜叶,惊讶地缩回手。
“朱姐,这菜怎么像刚从地里拔出来的一样?您是不是夜里偷偷浇过水?”
朱成碧没有回答,只是递给他一块擦布,
“把菜根的泥土擦干净,别带进锅里。”
还有一袋掺有红薯粉的面粉,粗布口袋上印着“中汇银行专供”,这是杜月笙从法租界弄来的细面。
她用指尖捻起一点面粉,对着灶火观察后,发现粉粒细得几乎透明,便知道需要加入两成猪油,并让面团醒发半个时辰,这样才能烙出一咬即酥、渣如雪花的葱油饼,上次佐藤商会的日本职员小林来品尝时,连吃三张,用生硬的中文说:“比大阪的鲷鱼烧还要香,朱桑的手艺,简直是上帝赐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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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姐,灶膛煤要添了!”
小石头的川腔撞开后厨门,裹着股寒气扑进来。
他穿的旧棉袄是陈玄去年留下的,袖口磨破的地方,朱成碧用同色布缝了朵极小的桂花,不是刻意讨好,只是上次烙饼时见他盯着案板上的干桂花愣神,便顺手补了,针脚密得看不见线头,不仔细看只当是布料原本的纹路。
少年手里攥着油纸包,里面是张阿婆托他捎的干桂花,油纸边角磨得发毛,显然是揣在怀里焐了一路,连带着桂花都沾了点体温的温度,拆开时,甜香混着少年身上的煤烟味,漫得满后厨都是。
“阿婆说这是今年最后一茬,在屋顶晒了半月,没沾一点潮气,烙饼撒点,香得能飘到法租界去。还说您上次用她的萝卜干炒青菜,鲜得能多扒两碗饭,让我务必谢谢您,说您做的菜,吃着心里踏实。”
朱成碧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干燥的桂花时,指腹轻轻碾了下,只一瞬,原本发蔫的花瓣便亮了些,金黄颜色像吸了气似的活过来,落在雪白面粉里,衬得格外分明。她没像寻常人那样笑着回应,只把桂花往面粉里匀了匀,动作轻缓却不拖沓,每一下都让桂花均匀裹在面粉里,连颗粒都不重叠,
“阿婆的小孙子咳嗽好些了?上次留的粥,让他早晚各喝一碗,别放凉。”
“好多了!”
小石头蹲在灶边添煤,铁铲碰着煤块,发出“咔嗒”声,火苗“噼啪”窜起来,映得他眼睛发亮,像落了两颗星星,
“喝了您熬的粥,今早能跑着追巷口的猫了,还偷藏了两块阿婆晒的红薯干,说要给您留着,说朱姐您给的粥暖,红薯干也得给您最甜的。”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块皱巴巴的红薯干,递到朱成碧面前,上面还沾着点细沙,是从阿婆屋顶晒匾上蹭的,“阿婆说这是今年最好的红心红薯晒的,您尝尝,比糖还甜。”
朱成碧没接,只朝案板抬了抬下巴,
“先放着吧,等烙完饼再吃。”她往粥锅丢了块生姜,姜块切得大小均匀,刚好两指宽,厚度一致,刚好能出味又不抢米香——她切菜从不用尺子量,却总能精准到分毫,连姜丝的纹路都透着规整。
上次陈玄开玩笑说“你这刀工,比租界里的法国厨师还厉害,他们得用尺子量,你凭手感就行”,她只淡淡回了句“做食,得对得起吃的人,差一分,味道就变了”。
后厨的升降机突然“咔嗒”响了,是三下轻敲,这是她和陈玄约好的信号,陈玄回来会敲三下,若是旁人,只会敲一下。小石头立刻起身,脚步轻得像猫,是在战壕里练出来的本事,生怕惊动了外面的人。他掀开井盖时,陈玄的脸慢慢露出来,肩上扛的油布包鼓鼓囊囊,袖口沾着点黑色机油,显然是刚从外滩防汛墙下的码头回来,连身上的寒气都没散,睫毛上还凝着点雾霜,一进门就化了,顺着脸颊往下淌。
“玄哥,你回来了!”少年伸手拉人,把陈玄的手往自己棉袄里揣,“灶膛暖和,快烤烤,你手冻得跟冰似的,再冻下去该裂了。”
陈玄笑了笑,把油布包放在灶台上,动作轻得怕碰坏了里面的东西。
打开时,里面是两罐云南普洱,罐身烫金的“西双版纳”字样在灶火里闪着光,罐口封着红绸,是英国领事馆特供的包装;
还有个小铁盒,里面装着两发中正式步枪子弹,黄铜外壳磨得发亮,是他昨天在码头从一个退役老兵手里换的,用了半袋面粉。
“沙逊那边的人说,这普洱是领事馆的存货,存了五年,佐藤爱喝这个。让给佐藤送一罐,算上月洋酒的补偿”。
“上次沙逊的威士忌断货,佐藤跟杜先生的人吃饭时,还提了句‘要是朝歌连酒都供不上,这分成得重新算’,语气挺硬。”
朱成碧拿起普洱罐,凑近闻了闻,茶香醇厚,带着点雨林的潮气,没有半点杂味,是真正的好茶。她指尖在罐身摸了摸,感受着烫金的纹路,
“知道了,等下装在锦盒里,让小五送过去,佐藤爱面子,包装差了,他会觉得我们不重视。”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上次他女儿美穗来,说爱吃桂花糖,今天多做两包,用红绸包着,一起送过去。孩子喜欢了,大人那边的气就消了一半,利益上的事,也好谈。”
陈玄点头,刚要再说码头的事,他在码头看见日军增了岗,检查更严了,前堂突然传来“哐当”一声,是木门被撞开的声音,不是熟客的轻推,是带着慌促的、跌撞的力道,还夹杂着人的喘息声,连带着门外日军岗哨的日语吆喝都清晰地传了进来:“(日语)搜!仔细搜!那个逃兵肯定藏在这附近!刚才有人看见他往这边跑了!”
小石头瞬间绷紧了身子,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黄铜弹壳,那是去年在战壕里捡的,陈玄给的,说“留着当个念想”,现在倒成了他的“护身符”,每次紧张都要摸一摸,弹壳上的浅痕硌着指尖,能让他稍微镇定些。
他往门缝里看,雾里窜出个穿破军装的身影,军帽没了,额角淌着血,染得半块破军装衣领发暗,左腿不敢沾地,裤腿在膝盖处撕了个大口子,露出的皮肉上沾着冰碴和碎石,伤口已经结痂,却又被冻裂,渗着血丝。少年手里攥着半截中正式步枪的枪托,木头柄磨得发亮,显然是握了很久,正跌跌撞撞地往食肆里跑,身后还跟着两个端着枪的日军士兵,嘴里喊着“站住!再跑就开枪了!”
“朱姐!有个兵往这边跑!后面有鬼子追!”小石头压低声音喊,眼睛紧紧盯着巷口的黑影,手已经攥住了灶边的烧火棍,那是他早就准备好的,藏在柴堆里,万一出事能挡一下,棍头被他磨得尖尖的,像个简陋的武器。
朱成碧没慌,先让来人藏进升降机井里,再把粥锅端到灶台下,用布帘挡住。又把面粉袋挪到升降机井边,挡住井口的痕迹,才端着刚烙好的葱油饼走出去。
饼还热着,酥皮上的油星子闪着光,香气漫得满前堂都是。她脸上没多余的表情,只攥着张折好的纸,是上月给佐藤送食材的回执,上面盖着佐藤商会的红印,墨迹还很清晰,边角被她压得平整,“太君,巡街吗?我们这是小本生意,清早还没迎客,哪能藏人啊?”
为首的日军伍长肩章上绣着“伍长”,满脸横肉,下巴上留着点胡茬,手里的军刀指着朱成碧的脸,唾沫星子溅在她的布衫上,用生硬的中文说:“少废话!我们在查逃兵!刚才有人看见一个穿军装的往这边跑了,你的,把后厨打开,我们要搜!”
他身后的士兵也跟着附和,用日语喊“快开门!别耽误我们的事!”
朱成碧没让开,反而往前递了递回执,声音平静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底气,“太君,您看这个,我们每月给佐藤商会供三十斤鲜鱼、二十斤青菜,皇军食堂的食材,一半都是我们送的。佐藤先生的电话,我这里有,要是您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他,问问他要不要让您搜?”她知道这些小兵的软肋,只要提佐藤的名字,这些下级士兵就不敢放肆,在日军里,商人出身的佐藤虽然没有军职,却靠着给军需处供物资,比这些伍长有面子。
伍长的脸色变了变,却还是嘴硬,“少跟我提佐藤!我是奉命行事!今天必须搜!”他说着,抬脚就往后厨闯,军靴踩在地上,发出“咚”的声响。
就在这时,巷口突然传来汽车引擎的低鸣,黑色的丰田轿车碾过雾霜,停在食肆门口,车身上“佐藤商会”的字样格外扎眼,在雾里闪着冷光。车窗降下,佐藤英夫探出头,穿着件藏青色西装,领口别着商会的金徽章,上面刻着“大阪”二字,是他老家的标志。他手里把玩着个银打火机,是沙逊送的,上面刻着“SS”的标识,看见伍长,眉头皱了起来,用日语喊道:“你在干什么?小林,这是怎么回事?”
跟在伍长身后的士兵小林立刻立正,弯腰回答:“佐藤先生,我们在查逃兵,刚才有人看见逃兵往这家店里跑,所以想进去搜查。”
佐藤推门下了车,走到伍长面前,嘴角勾着点大阪人特有的笑意,却没半分温度,连眼神都带着股商人的算计,他早从后视镜里看见伍长在闹事,不是为了帮朝歌,是怕伍长真把后厨翻乱了,耽误了今天的鲜鱼供应,影响了食堂的订单,进而影响他的分成。
“你这小子,懂不懂规矩?这家店的鲜鱼,每天早上六点准时送皇军食堂,你要是把后厨翻乱了,鱼死了、菜坏了,明天食堂断了货,你觉得你的队长会怎么处置你?”
他的大阪腔带着点随意,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伍长的脸瞬间白了。
他上个月刚因为食堂断鱼,被队长罚了半个月军饷,还被关了三天禁闭,这事全中队都知道。
他立刻弯腰,语气恭敬起来:“对不起,佐藤先生,是我莽撞了。我不知道这家店是给您供物资的,我这就走,这就走。”
“等等。”佐藤叫住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到记着朝歌食肆名字的那页,用红笔标着“月利八佰日元,三成缴军需处”。这数字是假的,实际月利只有五百日元,三成缴军需处,剩下的五成五归佐藤,一成五归沙逊,杜月笙分不到现金,却能通过食肆洗钱。
他把小本子递给伍长,“你看看,这家店每月给军需处缴的钱,比你十年军饷还多。你要是因为查岗把客人吓跑了,耽误了军需处的收入,你觉得你有几条命能赔?”
伍长接过本子,翻了两页,额头的汗都冒了出来,连声道:“是是是,我知道错了,佐藤先生,我这就带他们走,再也不来打扰了。”
说完,他扯着小林,几乎是逃着出了食肆,军靴声很快消失在雾里,连头都没敢回。
朱成碧松了口气,后背的冷汗已经把布衫浸湿了,却没露出半点狼狈,只转身往灶间走,用中文说:“佐藤先生,里面请,刚泡好的普洱,您尝尝,是沙逊先生送的特供。”
佐藤走进前堂,目光扫过八仙桌,没提刚才的伍长,也没问后厨有没有藏人,他才不管有没有逃兵,只要不影响自己的利益,哪怕食肆里藏着军队,他都能装看不见。他接过朱成碧递来的普洱,呷了一口,茶温刚好,不烫也不凉,是他习惯的温度,用生硬的中文说:“沙逊那边,威士忌断货了?”
“是,不过我们已经联系了法租界的酒坊,明天就能送五十斤黄酒过来,都是陈酿,埋在地下三年了,味道不比威士忌差。”朱成碧答得从容,“您商会的职员,还有陆军的军官,要是想喝,随时来,我们给您留着。”
佐藤点点头,又呷了口茶,“我那批老主顾,都是大阪来的,爱喝两口。断了酒,他们就不来了,这个月的分成,会少很多。”他的中文带着点大阪腔的尾音,每句话都离不开“分成”,显然是把利益放在第一位。
陈玄从灶间走出来,手里拿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刚做好的桂花糖,糖纸是朱成碧用红纸剪的,上面画着小小的桂花,“佐藤先生,这是给美穗小姐做的桂花糖,刚做的,还热乎着。美穗小姐上次说爱吃,我们多做了两包,您带回去给她。”
佐藤接过油纸包,捏了块糖放进嘴里,甜香漫开时,他眉眼软了点,语气也温和了些,“美穗很喜欢朱桑做的糖,上次还跟我说,要跟朱桑学做桂花糖。”他顿了顿,又回到利益上,“下月的账本,别忘按时送过来。宪兵队要查商户的账,别出岔子,我可不想因为你们的账本,耽误了我的事,影响了分成,大家都不好过。”
“您放心,我们这就整理账本,明天一早就让小五给您送过去,保证没问题。”朱成碧说着,又从案板上拿起条鲥鱼,用油纸包着,还放了块冰,“这鱼是今早刚捞的活鱼,您带回去给美穗小姐做汤喝,鲜得很,比大阪的海鱼还嫩。美穗小姐要是喜欢,下次我再给您留。”
佐藤掂了掂鱼的重量,满意地点点头,“朱桑很细心,会做事。”他没再多留,转身往汽车那边走,临上车前,又回头看了眼食肆,用中文说:“最近宪兵队查得紧,你们自己多当心,别出什么事,影响了生意,到时候谁都没好处。”说完,汽车引擎声响起,慢慢远去,消失在雾里。
汽车刚走,陈玄就掀开升降机井的木板,赵小虎攥着梯级爬上来,脸色发白,嘴唇冻得发紫,手里还紧攥着那两发子弹,指节都泛了白,刚才佐藤和伍长的日语对话,他听不懂,却能从语气里听出紧张,连佐藤冷笑的声音都让他发颤。
“没事了,他走了。”陈玄扶他站稳,伸手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先歇会儿,朱姐给你盛碗热粥,暖暖身子。你的腿伤,得先处理下,不然会发炎。”
赵小虎点点头,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他看着灶台上的桂花糖,想起自己的妹妹招娣,去年离家时,招娣才八岁,扎着红头绳,拉着他的手说“哥,你回来时给我带糖吃”,现在招娣还在湖北老家,跟着奶奶过,不知道有没有饭吃,有没有糖吃。他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滴在灶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很快就被灶火烤干了。
朱成碧看在眼里,转身盛了碗热粥,粥面上飘着个流心蛋,蛋的火候刚好,轻轻一碰就能流出金黄的蛋黄。
她把粥递到赵小虎面前,又拿了双干净的筷子,“快吃吧,热乎的,能暖身子。粥里放了点生姜,能驱寒,你腿上的伤,等下我给你敷点药膏,是从法租界药房买的,效果好。”
赵小虎接过粥碗,烫得直换手,却还是一口接一口地喝。粥里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走,漫到冻僵的四肢,也漫到发紧的心里,从撤退到现在,他没吃过一口热饭,没见过一点好脸色,在闸北的废墟里躲了三天,饿了就捡鬼子扔的烂饭团,渴了就喝雪水,现在在这小小的后厨里,竟觉得比在战壕里还安心。他咬了口流心蛋,蛋黄的香混着粥的甜,让他想起妈妈做的鸡蛋羹,眼泪掉得更凶了,却还是笑着说“好吃……比我妈做的还好吃”。
小石头蹲在灶边,看着赵小虎,突然想起自己刚到上海的时候,去年秋天,他跟着同乡的兵来上海,刚到就赶上淞沪会战,被分到战壕当观察手,后来队伍被冲散,他在废墟里躲了五天,是陈玄给了他一块葱油饼,让他有了活下去的力气。他往赵小虎碗里夹了块葱油饼,饼还热着,酥得掉渣,“吃吧,这饼是朱姐的拿手活,我第一次吃的时候,连吃了四张,撑得走不动道,朱姐还笑我是‘小馋猫’。”
赵小虎接过饼,咬了一口,葱油的香混着饼的酥,让他想起老家的烙饼,妈妈总是在农忙时烙一大摞,用布包着,带到地里给爸爸和他吃。
他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却还是大口吃着,像是要把这些天的饥饿和恐惧都咽下去,把这口暖牢牢记住。
中午的时候,小五来送码头的通行证。他穿着件黑色的短褂,袖口别着青帮的徽章,上面绣着“安”字,是杜月笙手下“安”字辈的小弟。他手里拿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通行证和杜先生的信,纸袋上还印着“中汇银行”的logo,是杜先生的专用纸袋。
“杜先生说,这通行证是法租界巡捕房的,盖了章,能顺利过去,没人敢拦。湖北同乡会的人会在码头等,举着个蓝布,上面写着‘同乡’两个字,很好认,不会错。”小五把纸袋递给陈玄,又压低声音说,“杜先生还说,最近宪兵队查得紧,让你们把真账本藏好,别被搜出来,上次沙逊的人来对账,差点把假账本识破,幸好我圆过去了,说‘朱姐记账细,有些流水记在另一个本子上,怕乱,所以分开记’,才蒙混过关。”
陈玄接过通行证,上面盖着“法租界巡捕房”的火漆印,印油还很清晰,是真的。他把通行证塞进怀里,又给了小五一罐普洱,“这是沙逊送的特供,你给杜先生带回去,说谢谢他惦记。赵小虎的事,麻烦他多费心了,到了同乡会,让那边多照顾点,这孩子年纪小,又是第一次到法租界,怕他不适应。”
小五接过普洱罐,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杜先生说,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对了,朱姐,佐藤先生的女儿美穗小姐让我问,下次能不能多做两包桂花糖,她说上次的吃完了,还想吃,要是有多余的,也给我带两包,我家那小子,今年五岁,也爱吃甜的,上次我带了一块回去,他天天跟我要,说‘爸爸,再给我买朱阿姨做的糖’。”
朱成碧点点头,从灶台上拿起个油纸包,里面是刚做好的桂花糖,“没问题,这包你先拿着,给美穗小姐和你家孩子分。下次你过来,我再给你多带几包,装在油纸里,方便你带回去,不会坏。”她又转身去拿刚烙好的葱油饼,给小五装了两张,用油纸包好,“路上吃,热乎的,别凉了,凉了就不酥了。”
小五接过饼和糖,没多留,转身就融进了雾里。他走得很快,像是有急事,青帮的小弟都这样,做事要快,不能耽误,不然会被骂。陈玄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小五这孩子,也是苦命人,家里有个生病的母亲,全靠他这点工钱养活。”
朱成碧没说话,只把剩下的桂花糖装进罐子里,盖好盖子。她见过很多这样的凡人,在乱世里挣扎着活下去,靠着一点念想,一点互助,撑过最难的日子。
下午的时候,张阿婆来买饼。她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点自己腌的萝卜干,萝卜干切得细,撒了点辣椒面,是小石头爱吃的口味,还带着点家乡的辣劲。阿婆的头发全白了,用根蓝布带扎着,脸上满是皱纹,却透着股慈祥。“朱姑娘,这是我自己腌的萝卜干,你尝尝,配饼吃香,能解腻。”张阿婆把竹篮递给朱成碧,又往小石头手里塞了块红薯干,“小石头,这是给你的,甜得很,你上次说爱吃,我多晒了点,特意给你留的。”
小石头接过红薯干,笑得眼睛都眯了,“谢谢阿婆!您的红薯干最好吃了,比我老家的还甜!”他说着,就咬了一口,甜香在嘴里散开,让他想起了老家的红薯地——每到秋天,他和弟弟就会在红薯地里挖红薯,妈妈会把红薯切成片,晒成红薯干,装在罐子里,冬天当零食吃。
张阿婆看着小石头,眼里满是怜爱,“要是我家阿明还在,也跟你一样大了。”阿婆的声音低了下来,“阿明去年去闸北打仗,就再也没回来,连个信都没有。我每天都去巷口等,盼着他能回来,哪怕是个念想也好。”
朱成碧给张阿婆装了四张葱油饼,还多放了块桂花糖,用红纸包着,“阿婆,这糖您拿着,要是想阿明了,就吃一块,甜的,能让人心里好受点。您慢走,路上小心点,雾大,别摔着。”
张阿婆接过饼和糖,眼泪掉了下来,“谢谢朱姑娘,你是个好人。”她慢慢走了出去,背影在雾里越来越小,像个单薄的影子,却走得稳,像这乱世里所有咬牙活下去的凡人,凭着一口热饭、一点念想,撑着过下去。
傍晚的时候,雾渐渐散了,露出灰蒙蒙的天。街面上的日军岗哨换了班,新上岗的士兵抱着枪,眼神警惕地扫过每一个路过的人。陈玄从箱子里翻出件灰布便装,递给赵小虎,“换上这个,别穿军装,显眼。”又把早上朱成碧烙的葱油饼包了两张,塞进赵小虎怀里,“路上饿了吃,到了同乡会,记得报杜先生的名字。”
赵小虎接过便装,手指捏着布料,眼眶又红了,“玄哥,朱姐,我……我要是能回来,一定帮你们做事。”
朱成碧正擦着锅铲,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点力量,“先顾好自己,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小石头也凑过来,把腰间的黄铜弹壳解下来,塞到赵小虎手里,“这个给你,我以前在战壕里就靠它壮胆,你带着,能平安。”
赵小虎攥着弹壳,指尖能摸到上面的浅痕,重重地点了点头。
入夜后,陈玄带着赵小虎往码头走。两人沿着苏州河的岸边,贴着墙根走,尽量避开路灯的光。江风很冷,刮在脸上像刀子,赵小虎的腿伤还疼,却不敢放慢脚步。走到防汛墙下时,陈玄停住脚,对着暗处吹了声口哨,是杜先生约定的信号。
很快,暗处走出个穿黑褂的人,手里举着块蓝布,布上用白浆写着“同乡”两个字,在夜里格外显眼。“是杜先生的人?”黑褂人低声问,目光落在赵小虎身上。
“是,这是赵小虎,湖北来的。”陈玄把通行证递过去,“麻烦你多照顾。”
黑褂人接过通行证,看了眼,又把布包递给赵小虎,“里面有同乡会的地址,明天会有人送你去租界。”说完,朝暗处招了招手,出来个少年,和赵小虎年纪差不多,“跟他走,别说话。”
赵小虎回头看了眼陈玄,想说什么,却只是鞠了个躬,跟着少年走进了暗处。陈玄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才转身往食肆走。夜更深了,街面上只有日军岗哨的脚步声,还有江水流过防汛墙的“哗哗”声。
回到食肆时,后厨的灯还亮着。朱成碧坐在灶边,面前放着碗热粥,显然是等他回来。小石头已经睡着了,趴在案板上,嘴角还沾着点面粉。
“送过去了?”朱成碧问,把粥往他面前推了推。
“嗯,人接走了。”陈玄接过粥,喝了一口,暖意漫到四肢,“码头的岗又多了,下次再走,得更小心。”
朱成碧没说话,只往灶膛里添了块煤,火苗窜起来,映着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巷口的流浪狗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只有食肆的灯,亮在这寒夜里,像一点星火,等着明天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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