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之内，落针可闻。
唐万金脸上的激动与痴迷，缓缓地被一种商人敏锐到了极点的精光所取代。
“……跻身于‘士林’之列？”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苏文渊最后的那句话，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他，乃至整个唐家，最深沉也最渴望的……痛点！
士、农、工、商。
在大奉王朝，商人的地位，虽然因其富可敌国的财富，而无人敢于小觑。但在那些真正的士大夫眼中，商人终究是“末流”。
身上永远带着一股洗不掉的“铜臭味”。
他们可以与你觥筹交错，称兄道弟。但在内心深处，那道名为“阶级”的鸿沟却永远存在。
唐家无论赚再多的钱，买再大的宅子，在那些真正的儒道世家眼中，也依旧是……上不得台面的“暴发户”。
这是唐万金一生最大的遗憾。
他做梦都想让唐家能摆脱这个身份，能真正地被士林所接纳，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拥有“清名”的……书香门第。
而现在，眼前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却告诉他，他有办法实现自己这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这让他如何能不激动？如何能不失态？
“苏……苏先生，”唐万金的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此话……当真？”
一旁的唐月瑶，也被苏文渊这石破天惊的言语给彻底镇住了。她看着那个眼神平静，却仿佛掌控了一切的少年，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苏文渊没有直接回答。
他走到了那幅刚刚写就的《春夜喜雨》的书法前，伸出手，轻轻地拂过那四个墨迹未干的大字——“润物无声”。
“唐家主，”他缓缓开口，声音充满了强大的自信，“郑家之所以敢在州试之上，公然为我布下天罗地网，其最大的倚仗是什么？”
“是……是他的‘道统’。”唐万金下意识地答道，“他是北方士林的领袖，他说的话就是规矩，就是‘公论’。”
“不错。”苏文渊点了点头，“所以我要破他的局，就必须先破他这个‘公论’。”
“我要让整个北安州的读书人都知道，他郑玄所代表的，并非真正的‘公论’。”
“他只是‘一家之言’。”
“而我苏文渊所代表的，则是一种……天下士子之心！”
唐万金和唐月瑶都听得是云里雾里，不明白苏文渊究竟要如何做到，这等近乎于“逆天改命”的事情。
苏文渊笑了笑，终于揭晓了他的底牌。
“唐家主，你可知道这天下间什么东西传播得最快吗？”苏文渊面带微笑地看着唐万金，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唐万金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是……流言？”
他心里其实并没有底，只是觉得流言这种东西往往会像野火一样迅速蔓延开来。
然而，苏文渊却缓缓地摇了摇头，否定了唐万金的答案。
“不。”苏文渊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是文章。”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一篇能够引起无数人共鸣、让天下士子都为之疯狂的绝世文章！”
苏文渊的目光落在唐万金身上，他的眼神充满了自信和决心，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篇绝世文章所带来的巨大影响。
“郑家有他们的《郑氏家训》，还有他们的门生故吏编纂的无数经义注解，这些都是他们用来巩固自己‘道统’的工具。”苏文渊继续说道，“而我们呢，虽然人数不多，但我们却可以办一份……报纸！”
“报纸？！”唐万金和唐月瑶几乎同时发出了惊疑不定的声音。这个词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过陌生，他们闻所未闻。
苏文渊的眼中，闪烁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智慧的光芒。
“不错，报纸。”他解释道，“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将最新的文章、诗词、乃至……时事评论，印制成千上万份，散发出去，让所有想看的人都能最快看到！”
“郑家可以用他们的影响力，让州城的官学、书院，都来批判我。但他们能锁住天下所有读书人的……思想吗？”
“他们能阻止一篇真正的好文章，在寒门士子之间疯狂地传抄、背诵吗？”
“我要做的就是在州试开始之前，将我的道理、我的思想，提前公之于众！”
“我要用我的文章，去与那所谓的‘郑家学说’，在整个北安州，打一场……舆论之战！”
“当我的文章得到了大多数士子的认可。当‘论迹不论心’成为了新的‘公论’。”
“届时在州试考场之上，他郑家和他那些门生故吏，再想以‘异端’之名来打压我……”
苏文渊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们，还敢吗？”
“他们就是与整个北安州的士子为敌！”
一番话说得是石破天惊，振聋发聩！
唐万金和唐月瑶早已被苏文渊这个充满了“现代化”气息的、超前的计划，给彻底震慑住了！
他们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苏文渊的描绘中缓缓张开。
一张足以将郑家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道统壁垒”，都彻底笼罩、甚至……撕碎的舆论大网！
“可是……”唐月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苏公子这个计划虽好。但印制报纸需要大量的金钱、人手，更需要遍布整个州城的发行渠道……这绝非一人之力，可以完成。”
“不错。”苏文渊点了点头，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唐万金的身上，脸上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
“所以我需要一个……合作伙伴。”
“一个有足够财力，去承担这一切。”
“一个有足够人脉，能在一夜之间将上万份报纸，铺满整个州城所有书店、茶楼、酒肆的……合作伙伴。”
唐万金的心，在这一刻疯狂地跳动了起来！
他终于明白，苏文渊之前所做的一切铺垫，其最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了！
“而作为回报。”苏文渊继续抛出了那个，让他无法拒绝的诱饵，“这份报纸将以‘唐氏商行’与‘苏文渊’的名义，联合发行。”
“报纸上不仅会刊登我的文章。”
“更会开辟一个专栏，专门刊登……那些有才华，却无门路发表的寒门士子的作品。”
“唐家主，您试想一下。”
“当这份报纸火遍整个北安州，甚至整个大奉王朝。”
“当天下所有的读书人，都以能在您的报纸上发表一篇文章为荣。”
“当‘唐家’这个名字，不再仅仅代表着‘财富’，而是代表着‘文坛’，代表着为天下寒门士子提供了一个发声的平台。”
“届时，您唐家在士林中的地位，又将是何等的……清贵？”
“您，还会是那个被排挤在‘士林’之外的……商贾吗？”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唐万金的呼吸已经变得无比的粗重。他的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名为“野心”的火焰！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一条通往他梦想的……康庄大道！
“苏先生！”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太过激动甚至打翻了面前的茶杯。
他对着苏文渊，深深地一揖及地！
“从今往后，我唐家……”
“唯先生之命是从！”
他知道，苏文渊送给他的不是一个计划。
而是一阵足以将他唐家这条商船，吹上青云的……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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