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鬼使神差地，一股强烈的、甚至带着点恶意的冲动驱使着我。
我想看！
我要亲眼看看那个男人，那个刚刚在我认知里被彻底颠覆了形象的男人，
此刻到底是什么鬼样子！
我心底涌起一丝幸灾乐祸的冲动，想看看这所谓的“现世报”，
更想确认……我心中那荒谬滋生的、不该有的怜悯，是否真的只是一种可笑的错觉。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像做贼一样，悄悄跟了上去。
通往主楼书房的走廊一片狼藉。
名贵的青瓷花瓶碎片散落一地，像一地残破的星辰。
一幅价值不菲的油画歪斜地挂在墙上，画框都裂开了缝。
书房的门虚掩着，浓烈刺鼻的酒气混合着那熟悉的、
此刻却显得混乱的雪松冷杉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我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悄悄从门缝中望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我瞬间僵在原地，血液都似乎凝固了。
顾衍背对着门口，颓然地坐在地毯上。
那身昂贵的西装外套被随意丢弃在一边，像一团被抛弃的垃圾。
白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领口被粗暴地扯开，露出线条凌厉却透着脆弱的脖颈。
他身旁散落着几个空了的威士忌酒瓶，还有一个半满的水晶杯倒在深色的羊毛地毯上，
暗琥珀色的酒液正缓缓洇开一片绝望的深色。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冷酷掌控一切的帝王。
此刻的他，更像一头被重创的、走投无路的困兽。
那宽阔得曾给我无限压迫感的肩膀，此刻垮塌着。
平日挺直如松的脊背，微微佝偻，浑身散发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
几乎实质化的绝望和……一种我从未想象过会出现在他身上的脆弱。
吴妈站在不远处，手足无措，脸上写满了担忧，却畏惧着不敢上前。
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上。
那只曾轻易扼住我喉咙、施加惩罚、让我恐惧到骨髓的手，
此刻正死死地、痉挛般地攥着一样东西——一个深红色的丝绒小盒子。
盒子已经被捏得完全变形，盖子半开着，里面似乎是一枚戒指，
在书房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弱而冰冷的光，像一滴凝固的泪。
林薇的戒指？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子弹，瞬间击中了我！
那是他无边痛苦深渊的具象化证明！
是他被摧毁的过去的墓碑！
就在这时，顾衍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
那声音破碎、扭曲，带着深入骨髓的绝望，狠狠撞在我的心口！
“为什么……”
他低吼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痛楚，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薇……”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
我猛地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那声惊叫冲口而出。
巨大的冲击让我浑身冰凉，仿佛置身冰窟。
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我看到了！
我听到了！
那不是魔鬼在惺惺作态！
那是被深埋在地壳下的岩浆，在巨大的痛苦压力下，
终于冲破岩层，喷薄而出的、最原始、最真实的哀鸣！
是那个被林薇彻底摧毁、又被自己亲手困在仇恨炼狱里的灵魂，
在酒精的麻痹下，终于卸下所有坚硬盔甲后，展露出的、鲜血淋漓的、永不愈合的伤口！
恐惧和憎恨依旧存在，它们是我过去遭受一切苦难刻下的烙印，深入骨髓。
但在此刻，在这份赤裸裸、毫无遮掩的痛苦面前，
它们被一种更汹涌、更难以言喻的情感淹没了——那是一种穿透了施害者坚硬外壳，
直接触碰到受害者核心的、尖锐的、带着血腥味的“理解”和……那该死的、让我无比痛恨自己的“怜悯”！
我后悔了！
我为什么要跟来？！
“我竟然开始怜悯那个恶魔……林晚，你真是无药可救！”
心底有个声音在尖声唾骂自己。
我恨他对我施加的暴行，恨他带来的屈辱和刻骨的恐惧。
可我……此刻竟然无法彻底憎恨眼前这个被命运和背叛碾碎、然后将自己扭曲成怪物的……人。
这份认知让我感到无比的羞耻和恐惧。
为自己的“软弱”，为自己那不该有的、对施暴者的同情。
胃里一阵翻搅，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只想立刻、马上逃离这个让我心绪彻底混乱、让我自我厌恶的地方！
然而，就在我转身的瞬间，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一片尖锐的玻璃碎片。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走廊里，如同惊雷般炸响！
书房内，顾衍猛地转过头！
那双布满骇人血丝、因痛苦和酒精而浑浊不堪的眼睛，
瞬间精准地、如同锁定猎物般，锁定了门缝外脸色惨白、僵立如雕塑的我！
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眼中的痛苦、迷茫、脆弱，在看到我的刹那，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
被一种更加骇人的风暴瞬间取代——是秘密被窥破的震怒！
是狼狈被撞见的极致羞耻！
是重新筑起的、更加冰冷坚硬的防御堡垒！
“谁让你来的？！”
他的声音嘶哑，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暴怒，像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打过来，
“滚出去！”
我被那眼神中的暴戾和毁灭性的气息吓得魂飞魄散！
刚刚滋生的那点可怜的理解和怜悯，瞬间被排山倒海的恐惧彻底碾碎、覆盖！
我像一只被枪声惊飞的兔子，转身用尽全身力气狂奔，
只想逃离那令人窒息的酒气、绝望和他滔天的愤怒！
我一路冲回西翼尽头的房间，“砰”地关上门，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门板滑坐在地，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闪回着书房里那个颓然绝望的身影，还有那声痛彻心扉、如同泣血的“薇”……
林薇的故事，不再是吴妈口中冰冷的背景设定。
它变成了活生生的、血淋淋的真相，沉重地、不容拒绝地压在了我的心上。
对顾衍，那份根深蒂固的恐惧里，从此无可避免地掺杂了无法磨灭的理解和……沉重如山的、让我无比抗拒的怜悯。
这份复杂而矛盾的认知，像剧毒的藤蔓一样紧紧缠绕着我，
勒得我喘不过气，让我陷入更深、更混乱的挣扎和自我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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