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广州市区,天已近晌午。
车窗上沾着层灰,把外面的树影糊成了一团绿。
公交车开得晃晃悠悠,邻座的大妈在打盹,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
我望着窗外,心里空落落的,又有点说不清的亮堂。
想起半年前第一次来广州的情景。
那时候德林比我还兴奋,一路上大喊着:“你看那楼多高”。
结果到了车站就找不着北,俩人在广场上转了三圈才摸到去城中村的公交。
那时候多傻啊。
以为进了迪克公司就是端上了铁饭碗,以为攒够三个月工资就能给家里寄台洗衣机,以为只要肯干,日子总会往好里走。
直到德林受伤,领班连句慰问都没有,只催着“赶紧上班别耽误产量”,我才真正明白,有些地方的墙,你再使劲撞,也撞不出个窟窿。
下了车,夕阳正往楼缝里钻。
广州站的广场还是老样子,人潮涌得像涨潮的水,
背着大包的打工者、举着牌子的黑车司机、追着人卖地图的小贩,闹哄哄的,比迪克公司车间的机器声还让人头大。
我跟着人流往外走,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拐向了天桥。
当时和德林就是站在这里,迎着风,抒发着对未来的渴望。
记得天桥上的风挺大,吹得人头发乱晃,就像未知的明天。
我扶着栏杆往下看,马路上的车排着队,红灯亮时,能看见司机们歪着头打哈欠。
跟迪克公司流水线上的工人没啥两样,都是被日子推着往前挪。
“小伙子,要住店不?便宜!”
一个穿花衬衫的男人凑过来,手里的名片硬邦邦的。
“不了。”
有了点社会经验,我知道这些人有多不靠谱。
走到天桥中间时,看见个卖烤红薯的老太。
铁皮桶里的红薯冒着热气,甜香混着煤烟味,跟城中村夜市的味道有点像。
我摸出三块钱买了一个,烫手,得左右手倒着颠。
咬了一口,甜到了心里。
想起在学校时,一样是在天桥,德林买了俩红薯,但非得跟我抢着吃,说“你那个看着更甜”,结果俩人闹得差点把红薯掉天桥底下。
那时候多好啊,身边总有个人能吵吵闹闹,不像现在,连个抢红薯的人都没有。
下了天桥,顺着人行道往前走,漫无目的的。
路边的便利店还是老样子,玻璃门上贴着“招工启事”的海报。
半年前我和德林就是在这儿买的矿泉水,他拧瓶盖时太使劲,水洒了一身,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这城里的水都跟咱较劲”。
我推开门走进去,冷气“呼”地扑过来,把身上的热气扫了个干净。
货架上的东西摆得整整齐齐,比迪克公司的零件架还规矩。
我拿了瓶矿泉水,跟半年前买的一个牌子,付账时看了眼收银台后的钟,七点整。
半年前这个点,我和德林正挤在公交上,他靠着我肩膀打盹,口水差点流我衬衫上。
那时候觉得,能在广州有个地方住,有份活干,就挺好。
可现在站在同一个地方,手里攥着同个牌子的矿泉水,却觉得心里的念想不一样了。
走出便利店,天色已经擦黑。
路灯亮起来,把影子拉得老长。
我沿着马路慢慢走,路过一个报刊亭,老板正收摊,报纸摞得老高。
在迪克公司,德林每周雷打不动的就是花2元钱买份体坛周报。
边看边骂“这破队踢得还不如我”,骂完了又叹气,说“要是咱能在城里扎根,说不定以后儿子也能踢踢球”。
他总说“扎根”,可我们就像迪克公司流水线上的零件,用完了就被扔到一边,哪有什么根可扎。
走到一个公交站时,看见牌子上写着去城中村的路线。
半年前就是在这儿等的车,德林说“等咱挣够钱,就坐一次出租车,体验体验”。
我那时候还笑他,说“出租车能有公交挤着暖和?”
现在公交来了,人还是那么多,门一开,热气混着汗味涌出来。
我站在站牌底下看。
车开走时,尾灯在夜色里拖出两道红痕,像德林胳膊上刚拆线时的疤。
抬头看了看天,城里的夜空被灯光染成了橘红色,看不见星星,却比城中村的天显得宽。
往前再走一段,就是火车站广场。
我找了个石墩坐下,把背包垫在屁股底下。
旁边有个男人在啃面包,塑料袋窸窸窣窣响。远处有穿制服的警察在巡逻,手电筒的光扫来扫去,挺安心。
我从包里摸出那张有些陈旧的地图,借着路灯的光看。
风渐渐凉了,吹得人有点冷。我把地图折好塞进兜里,想给娜姐打个电话,又觉得怪怪的。
我想如果德林知道了我现在的想法,会不会骂我:“慌个屁!当年咱俩揣着五百块钱都敢来广州,现在怕啥?”
是啊,怕啥。
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背包虽然沉,可里面有娜姐塞的饼干,有没吃完的煮鸡蛋,有那张画满圈的地图,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就像半年前刚下火车时,德林拽着我说“走,咱去闯闯”的那股劲儿。
广场上的人渐渐少了,远处的霓虹灯还亮得刺眼。
兜兜转转大半年,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就像迪克公司周围的夜市,以前只觉得吵,现在想起那些震耳欲聋的歌声和机器轰鸣,倒真有点“琴瑟和鸣”的意思,生活嘛,不就是吵吵闹闹里,藏着点让人舍不得走的盼头。
路过一个卖炒粉的小摊,老板正颠着锅,火苗“呼”地窜起来,映得他脸红彤彤的。
我停下脚步,摸出十块钱:“老板,来份炒粉,多放辣加鸡蛋”
就像德林说的,吃饱了,才有力气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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