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北京，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披上了一层由无数霓虹与车灯织就的流光溢彩的华服。宋雨霏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让出租车停在了离住处不远的一个僻静公园门口。
她需要走走，需要清冷的空气来冷却脑海中翻腾的思绪。周翊轩在会议休息间那不容置疑的维护，Elena怨毒而狼狈的表情，还有他随后发来的那条信息……这一切都像一块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荡起汹涌的波澜，久久难以平息。
公园里人影稀疏，只有几对晚归的情侣依偎着漫步，或是几个坚持夜跑的人带着耳机匆匆掠过。初秋的晚风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吹拂着她微烫的脸颊，也让她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了一些。
她沿着湖边的小径慢慢走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月光并不十分明亮，是那种朦胧的弦月，清辉如水，洒在湖面上，被微风吹皱，碎成一片片跃动的银鳞。
“你值得世间所有最好的关照，而非非议。”他的话语，又一次在耳边回响。那样直接，那样坚定，几乎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力量。这与十年前那个在关键抉择前沉默退缩的少年，判若两人。时间，究竟在他身上刻下了怎样的痕迹，才锻造出如今这般既冷硬又……近乎执拗的温柔？
她不禁回想起更早的一些细节。论坛期间，他作为主要赞助商代表，其实有无数机会可以借公务之名与她接触，但他没有。除了那晚雨夜的等待和必要的公开场合交流，他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苛刻的距离感。直到论坛结束，直到她以为一切将重归平静，他才开始用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重新介入她的生活。
这是一种策略吗？一种更高明的、针对她心理防线的攻城略地？如果是，那他无疑是个极其耐心且可怕的对手。他精准地避开了所有可能引起她反感的雷区，只是用行动一点点证明他的存在，他的改变，他的……心意。
可是，周部长的话言犹在耳。“外交部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而我周晏如的儿子，更不能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或是影响一位优秀外交官事业发展的因素。” 这冰冷的现实，像一堵无形的高墙，横亘在那里。Elena今天的发难，不过是一次小小的预演，一旦她与周翊轩的关系真的公开，将要面对怎样的风刀霜剑，她心知肚明。
她停下脚步，倚在湖边的汉白玉栏杆上，望着水中摇曳的月影。水中月，镜中花，看似美好，却触手难及。她与周翊轩之间，是否也终究是如此？
**“我之所为，皆出自本心，甘之如饴，你无需有任何压力。”**
他真的认为，她能做到毫无压力吗？他的“本心”，他的“甘之如饴”，对她而言，却是沉甸甸的负担。这份过于厚重和专注的关怀，让她感到惶恐，甚至有一丝……窒息。她习惯了依靠自己，习惯了在规则的框架内谨慎前行，他的出现，就像一颗偏离轨道的行星，强势地闯入她的星系，打乱了她所有的节奏和预设。
可是，心底深处，那被强行压抑的、属于十年前宋雨霏的悸动，是否就真的完全泯灭了呢？在他一次次看似笨拙却无比真诚的举动下，那冰封的角落，是否也在悄然融化？
“宋科长？这么巧。” 一个温和的男声自身后响起，打断了她的沉思。
宋雨霏回头，竟是顾时瑾。他穿着一身休闲运动装，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珠，似乎是刚结束跑步。
“顾参赞？”宋雨霏有些意外，“您也来夜跑？”
“嗯，习惯了跑一跑，清空一下大脑。”顾时瑾走到她身边，也倚在栏杆上，气息微喘，笑容依旧温和，“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发呆，好像有心事？”他的目光敏锐而关切，但并不过分探询。
面对顾时瑾，宋雨霏总是能感到一种放松。他的分寸感把握得极好，从不让她感到不适。“没什么，就是开完会有点闷，出来透透气。”她避重就轻。
顾时瑾看了看她，没有追问，转而望向湖面：“今天的月色很好，虽然不圆满，但这种朦胧，别有一番韵味。”
“是啊。”宋雨霏附和道，心思却依旧飘忽。
两人沉默了片刻，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的城市噪音。顾时瑾忽然轻声开口，像是随意提起，又像是斟酌已久：“雨霏，有时候，过于清晰的目标和界限，反而会让人错过沿途真正的风景。人生不是外交谈判，未必所有条款都需要提前设定得清清楚楚。”
宋雨霏心中一动，看向顾时瑾。他依旧望着湖面，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俊儒雅。他这话……是意有所指吗？他是否也察觉到了她和周翊轩之间不寻常的气流？
“学长说得有道理。”宋雨霏谨慎地回答，“只是，有些界限，关乎原则，也关乎……责任。”她指的是她的工作，她的身份，或许，也暗指周翊轩的身份带来的无形枷锁。
顾时瑾转过头，目光清澈地看着她：“原则和责任固然重要，但内心的真实感受同样珍贵。雨霏，你很好，值得被真心对待。只是，在接纳一份心意之前，或许可以先问问自己的心，而不是被外界的规则和可能的非议所束缚。”
他的话，像一把温柔的钥匙，轻轻叩击着她紧闭的心门。与周翊轩那种强势的、不容拒绝的靠近不同，顾时瑾的劝导更像是一种朋友式的、充满善意的点拨。
“谢谢学长提醒，我会仔细想想的。”宋雨霏真诚地道谢。顾时瑾的这番话，确实给了她另一个思考的角度。
“那就好。”顾时瑾笑了笑，抬腕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学长，我住得很近，走几步就到。您继续跑步吧，别耽误了您的锻炼。”宋雨霏连忙婉拒。
顾时瑾也没有坚持，只是叮嘱道：“那好，你自己小心。到家发个信息。”
看着顾时瑾重新跑入夜色中的背影，宋雨霏的心情更加复杂了。顾时瑾的温和与周翊轩的炽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哪一个才是更适合她的？或者说，她的心，究竟更倾向哪一方？
她慢慢踱步回家。小区楼下，安静如常，并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或车辆。她竟下意识地松了口气，随即又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他今天……大概不会来了吧。
然而，当她走到公寓门口，却看到门把手上，挂着一个精致的小纸袋。没有署名，但她几乎瞬间就猜到了是谁。
她取下纸袋，打开。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造型古朴雅致的白瓷熏香瓶，瓶身绘着疏朗的竹枝，旁边还有一小盒线香。附着一张素笺，上面是熟悉的笔迹：
「闻你近日睡眠不稳。此香安神助眠，味道清浅，或可一试。若不喜欢，弃之亦可。——轩」
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询问，只是又一次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需求（她最近确实因为思虑过重而有些失眠），然后奉上他力所能及的解决方案。甚至连“弃之亦可”都写上了，将选择权完全交给了她，姿态放得如此之低。
宋雨霏握着那微凉的瓷瓶，站在安静的楼道里，感应灯熄灭了，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却又无比牢固地缠绕住了。
她开门进屋，没有开灯，就着月光走到窗边。楼下，街道空旷，并无异样。她将熏香瓶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是一种极淡雅的、混合了檀香、沉香和不知名草木的味道，闻之确实令人心神宁静。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取出一支线香，点燃。一缕极细的青烟袅袅升起，在月光中盘旋，散开，那清幽的香气渐渐弥漫在小小的客厅里。
她窝在沙发里，抱着膝盖，看着那缕青烟出神。周翊轩就像这熏香，无声无息地侵入她的空间，用他的方式试图抚平她的焦虑。而她，明明知道该拒绝，该保持距离，却一次又一次地，在半推半就中接受了。
是因为他十年后脱胎换骨般的改变？是因为他小心翼翼近乎卑微的讨好？还是因为……心底那份从未真正熄灭过的、属于青春年少时的情愫？
她不知道。
月光静静地流淌，熏香的香气越来越浓郁，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连日来的疲惫和心绪不宁渐渐被驱散，睡意悄然袭来。
在意识沉入睡眠的前一刻，她模糊地想：或许顾时瑾说得对，她是该好好问问自己的心了。那座用理智和规则筑起的琉璃心城，在月光与暗香的浸透下，城墙是否依然坚固如初？而那城中被紧紧守护的、最真实的心意，又究竟是什么？
这一夜，在安神香的陪伴下，她睡得格外沉静。梦中，没有了纷扰的会议和复杂的人际，只有一片朦胧的月光，和月光下，一个模糊却让她感到莫名安心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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