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宋,河北西路,驿道旁的官舍。
周淮安坐在简陋的房间内,油灯如豆,映照着他专注的脸庞。
他面前的书桌上,摊开着几张粗糙的草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关于那“木扇鼓风炉”的观测数据、效率推算以及可能的改进思路。
从安平县回来已有几日,但他的心神却完全被那巧妙的机械结构所占据。
身为工部员外郎,他见过不少地方上报的“巧技”,但大多华而不实,或只是匠人经验的细微改进。
像这般能显着提升鼓风效率、结构却相对简单可行的设计,实属罕见。
“异人指点……过路行商……”
周淮安喃喃自语,眉头微蹙。
他本能地觉得,刘铁匠所言未必是虚,但这“异人”的身份,却透着蹊跷。
什么样的行商,会随身携带如此精妙的器械图样,又随手赠予一个濒临倒闭的铁匠?
正沉思间,门外传来驿卒的声音。
“周大人,外面有两位先生求见,说是与您有约,探讨匠作之理。”
周淮安一愣。
有约?他在此地并无熟识,更未与人相约。
但“匠作之理”四个字,却精准地拨动了他的心弦。
“请他们进来。”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心中带着几分警惕,更多却是好奇。
门被推开,驿卒引着两人入内。
当先一人,青衫布履,面容普通,气质却沉静如水,目光扫过时,让周淮安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压力。
身后一人,年纪稍长,作随从打扮,双手骨节粗大,眼神锐利,一进门,目光便不经意地扫过房间的各个角落,最后落在周淮安摊在桌上的草纸上。
“在下姓文,单名一个‘稳’字,这位是我的伙计,老赵。”
陈稳拱手,报上预先想好的化名。
“冒昧来访,还请周大人见谅。”
周淮安还礼,请二人落座。
“文先生客气了,不知二位深夜到访,所谓何事?方才驿卒言道,探讨匠作之理?”
他的目光带着探究,在陈稳和赵老蔫身上来回扫视。
陈稳微微一笑,目光落在桌上的草纸上。
“听闻周大人日前曾至安平县‘刘记’铁铺,对那鼓风木扇颇为赞誉,甚至亲自绘图记录,带回研究。”
“我二人对此亦有些兴趣,故特来请教。”
周淮安心中一震,警惕心大起。
他去安平县虽是微服,但被人如此准确地找上门来,绝非偶然。
“文先生消息倒是灵通。”
他的语气冷淡了几分。
“不知先生从何得知此事?又为何对此物如此感兴趣?”
陈稳对他的警惕不以为意,从容道。
“机缘巧合,听闻此事。”
“至于兴趣……周大人不觉得,如今市面上流通的铁器,质地参差不齐,农具易损,兵刃……呵呵,不提也罢。”
“究其根源,冶炼之火候,实为关键一环。”
“那木扇虽小,却能稳定风力,助长火势,于提升铁质大有裨益。”
“此等利国利民之巧思,但凡有心于‘工’之一道者,岂能不感兴趣?”
这番话,并未直接回答周淮安的质疑,却句句说在了周淮安的心坎上。
他这些年蹉跎于工部,所见多是因循守旧、敷衍塞责,何曾听过有人将“匠作之理”与“利国利民”如此郑重地联系在一起?
而且,对方言语间对冶炼之道的见解,似乎颇为内行。
他脸色稍霁,但依旧谨慎。
“文先生所言甚是。”
“只是此物来历不明,贸然推广,恐有不妥。”
“况且,工部行事,自有章程,非是下官一人所能决断。”
陈稳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章程固然重要,然则变通亦不可少。”
“若事事拘泥成法,恐难有寸进。”
他话锋一转,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周淮安那双因常年接触器械而略显粗糙的手。
“观周大人手上痕迹,想必是常与匠器打交道之人,非是那等只知纸上谈兵的庸吏。”
“应当深知,一项真正有益的技术,若因‘来历不明’或‘章程不合’而湮没,实乃憾事。”
周淮安默然。
他何尝不知?
他在工部提出过不少改进建议,却大多石沉大海,上官只求无过,不求有功。
这鼓风木扇,虽好,但若按部就班地上报,层层审批,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到实效。
甚至可能因为“不合规制”而被直接驳回。
陈稳将他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知道火候已到。
他看了一眼赵老蔫。
赵老蔫会意,从随身的布囊中,取出一卷质地稍好的纸张,轻轻放在桌上。
“周大人,此物或可解您些许烦忧。”
周淮安疑惑地拿起,展开。
只看了一眼,他的呼吸便骤然急促起来。
纸上绘着的,并非鼓风炉,而是一种结构更为精巧、联动更加合理的曲辕犁改良图!
其犁辕弧度、犁铲角度、乃至牵引点的设计,都透着一种他从未见过、却又隐隐觉得极为合理的高明!
图纸旁,还有细密的小字,标注了各部件的作用、选材要求以及预期的省力效果和深耕能力。
“这……这是……”
周淮安的声音有些发颤,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陈稳二人。
“此物,与那木扇一般,亦是‘异人’所赠?”
陈稳笑而不答,只是淡淡道。
“此物若能量产,于农户而言,可省牛马之力,增深耕之效,于国而言,或可增垦田亩,实乃富民强国之基。”
“然其推广,亦需有识之士推动。”
“周大人以为如何?”
周淮安紧紧攥着图纸,内心天人交战。
他明白,对方这是在展示实力,也是在抛出诱饵。
这图纸的价值,远在那鼓风木扇之上!
若能以此为契机,做出政绩,他在工部的处境或能改善,更重要的是,这些利国利民的技术,才能真正发挥作用。
但代价呢?
这两个神秘人,目的绝不单纯。
他们是谁?
来自何方?
为何要帮助自己?
无数的疑问在脑海中盘旋。
然而,对技术的纯粹热忱,以及对现状的不甘,最终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坚定。
“文先生,此图……确实精妙绝伦。”
“下官……愿尽力一试,将其呈报上官,陈说利害,争取在部分地区先行试制。”
陈稳脸上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
他知道,这颗棋子,算是初步落定了。
“周大人高义。”
“此外,我这边尚有一些关于织机改良、水利应用方面的零散想法,若大人有兴趣,日后或可再交流。”
他没有一次性给出太多,细水长流,方能维系联系。
周淮安眼中闪过一丝渴望,但很快压下。
“下官……拭目以待。”
他没有追问对方如何联系,他知道,若对方愿意,自然会再出现。
陈稳与赵老蔫起身告辞。
送至门口,周淮安忍不住问道。
“文先生,你们……究竟是何人?”
陈稳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深邃。
“我们是谁,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技术乃文明之骨血。”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既是对周淮安说,也是对身旁的赵老蔫阐明此行的根本动机。
“铁鸦欲锁死此地,我偏要注入活水。”
“此子心性纯粹,于技艺有赤诚,乃钥匙之一。”
“今日种因,他日或收奇效。”
说完,他与赵老蔫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驿道旁的夜色中。
周淮安站在门口,反复咀嚼着那句“铁鸦欲锁死此地,我偏要注入活水”。
他不太明白“铁鸦”具体指什么,但隐约感觉到,这似乎关乎一场他无法理解的、更高层面的博弈。
而自己,仿佛无意间,已经成为这棋盘上的一子。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卷沉甸甸的图纸,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久违的、被点燃的激情。
无论如何,这图纸是真的,它所代表的技术进步,也是真的。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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