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透过格物院公廨敞开的窗棂,洒在堆积如山的图纸、模型与零散的零件上,映出一片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桐油、墨锭以及金属碎屑混合的独特气味。
年近五旬的赵老蔫,头发已然花白了大半,常年与器械打交道的双手布满老茧与细微的伤痕。
他此刻正伏在宽大的案几前,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卷书稿校对完毕,用镇纸轻轻压平。
案几正中,摆放着一套厚达十余册、以靛蓝色硬纸为封的书稿。
封面上,是他亲笔以工整楷书题写的四个大字——《格物精要》。
他凝视着这套耗费了自己与整个工部精英近五年心血编纂而成的巨着,长长地、满足地吁出了一口气。
眼中既有完成重任的释然,更有一种即将交付传承的庄重。
这五年,陈朝的技术并未因皇帝的逐渐放权而停滞,反而在赵老蔫的主持下,进入了一个系统化总结与深化拓展的时期。
“涡流机”技术已从最初对抗“蚀骨”的应急之物,发展出大小数十种型号;
应用于矿山排水、官道夯土、谷物脱粒乃至新兴的纺织作坊,深刻地改变着生产和生活的面貌。
基于“幽能-势运耦合”原理的“守心符”制作工艺得以标准化,产量与稳定性大幅提升,有效遏制了“影蚀”的潜在威胁。
“驱幽弩”经过数次迭代,射程、精度与对幽能造物的破坏力均今非昔比,已成为边境军镇对付铁鸦军渗透的标准配置。
而“涡流炮”的研发,也进入了最后的实测阶段,那将是足以改变攻城守垒规则的战略利器。
更重要的是,所有这些都是建立在对能量原理的深入理解和严谨的数学计算之上,而非模糊的经验或臆测。
《格物精要》便是这一切知识与技术的集大成者。
它不仅详细记录了各类器械的制造图纸、工艺流程、使用方法;
更难得的是,赵老蔫以其超越时代的智慧,试图构建起一套自洽的理论框架,阐释“涡流”、“势运”、“幽能”这些现象背后的内在规律与数理关联。
书中甚至包含了他对能量转化、力学结构、材料性能的许多开创性思考,其深度,已远远超出了这个时代通常的“工匠”范畴。
“大人,车驾已备好。”一名年轻的书吏在门口恭敬禀报。
赵老蔫点了点头,亲手将这套沉重的书稿仔细包好,抱在怀中,如同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缓步走出了格物院。
紫宸殿内,药味似乎比往日又浓了几分。
陈稳半靠在软榻上,身上盖着薄毯,听完了太子陈弘关于今岁秋税收支情况的简要汇报。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精神却尚可。
“漕粮折色,民间反应如何?”陈稳问道,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回父皇,各地反馈尚可。银钱与实物各半,百姓多了选择,官仓收纳亦减轻了压力。只是……一些偏远州县,银钱流通不足,略有怨言,儿臣已令转运司设法调剂。”陈弘对答如流。
“嗯,能想到调剂之策,便好。此事,你全权处置便是。”陈稳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这时,福全悄步进来。
“大家,工部赵尚书殿外求见,说是……《格物精要》已成,特来献书。”
陈稳闻言,精神似乎为之一振。
“快宣。”
片刻后,赵老蔫抱着那厚厚一摞书稿,躬身入内。
“老臣赵老蔫,参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
“赵卿不必多礼。”陈稳示意他起身,目光落在他怀中那靛蓝色的书封上。
“这便是……《格物精要》?”
“正是。”赵老蔫将书稿小心地放在内侍搬来的几案上,语气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蒙陛下信重,老臣与众同僚,历时五载,遍查旧档,反复验算实测,终将此书编纂而成。”
“其中收录了自‘搅龙船’、‘守心符’至最新‘涡流炮’等大小七十三种器械图样、制法、用法;”
“更有《格物数理》、《势运浅析》、《幽能辨伪》等基础篇目,试图阐明其背后之理。”
“老臣愚钝,所能及者,不过冰山一角。然愿以此书为基,使我朝工技之学,后继有人,薪火相传!”
陈稳让福全将第一卷书稿取到榻前。
他轻轻抚摸着光洁的纸面,翻看着里面精密细致的图纸、工整清晰的标注、以及那些试图探寻原理的文字。
他的指尖,甚至能感受到一种沉甸甸的力量。
这不是武功秘籍,也不是权谋韬略。
这是能让土地增产、让货物畅流、让军队强盛、让百姓生活得以改善的实实在在的学问。
是支撑起这个庞大帝国,对抗那些诡异力量的坚实基础。
“好!好!好!”
陈稳连说了三个好字,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赵卿,此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举!此书包罗万象,体系严谨,尤为难得的是,不尚空谈,直指根本。”
他抬头,目光炯炯地看向赵老蔫,又看向一旁的太子。
“弘儿,你来看。”
陈弘连忙上前,恭敬地接过书稿,仔细翻阅。
他虽然跟随赵老蔫学习过格物基础,但看到如此系统、深奥的着作,仍不免感到震撼。
“赵师之学,浩如烟海,学生拜服。”陈弘由衷说道。
“太子殿下过誉。”赵老蔫连忙躬身。
“老臣只是将前人、众人之学,加以整理记述而已。学问之道,在于求真,在于实用。望殿下日后,能重此工技之学,则国之大幸。”
陈稳接过话头,语气变得格外郑重。
“弘儿,记住。马上可得天下,却不可马上治天下。”
“兵甲之利,固然重要;然则使民富足,使国强盛之根本,在于农桑,在于工技,在于商贸。”
“此书,便是工技之学的根基。朕要你下一道旨意,命工部即刻组织人手,誊抄此书,分发各州府官立工坊、格物学堂,作为必授之典。”
“另,于国子监下,增设格物科,选拔聪颖子弟,专研此学。所需钱帛,由内帑支应。”
陈弘神色一凛,肃然应道:“儿臣遵旨!必使此学光大,不负父皇与赵师厚望!”
赵老蔫闻言,激动得老泪纵横,伏地叩首。
“老臣……老臣代天下格物学子,谢陛下隆恩!陛下圣明!”
他毕生所求,不过是将这有用的学问传承下去,发扬光大。
如今得皇帝如此重视,甚至要纳入官学体系,他如何不激动万分。
陈稳让福全扶起赵老蔫,温言道:“赵卿为我朝工技,呕心沥血,居功至伟。朕心甚慰。”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那套《格物精要》上,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更远的未来。
“有了此书,我朝工技,便算真正扎下了根。即便日后……朕与卿等不在了,后来者亦能循此前行,不至于迷失方向。”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慨然与托付。
赵老蔫与陈弘都听出了其中的意味,心中俱是一沉。
“陛下……”赵老蔫声音哽咽。
“父皇……”陈弘亦是面露忧色。
陈稳却摆了摆手,脸上露出淡淡的、释然的笑容。
“无妨。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能看到此书编成,看到工部体系完备,看到太子成长,朕……已无太多遗憾。”
“赵卿,回去好生歇息吧。接下来,还要靠你,为朕,为太子,多培养几个如你一般的栋梁之才。”
赵老蔫再次深深一拜。
“老臣……定当竭尽残年,死而后已!”
望着赵老蔫抱着空匣子、步履却略显轻快离去的背影,陈稳沉默良久。
技术已然传承,体系已然建立。
这关乎国脉的一环,总算在他彻底放手之前,打下了足够坚实的基础。
他收回目光,看向窗外。
秋意已深,天高云淡。
他能感觉到,体内那曾经磅礴的“势运”,如今运转起来,愈发滞涩。
那维持着他生命与力量的平衡,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向着某个临界点滑落。
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他轻轻咳了几声,对侍立一旁的太子道:
“弘儿,陪朕……去看看那‘涡流炮’的实测简报吧。”
“是,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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