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灯第三次熄灭后,张继平将它收进袖袋,不再点燃。山风从西北方向压来,带着铁锈与腐土混合的气息,吹得他衣领贴住脖颈。他继续前行,脚步落在碎石上没有发出太多声响,仿佛地面吸走了声音。
天边星斗渐稀,北斗偏西的空洞区域依旧不见光亮。他取出地图,摊在膝上,借残存的夜色对照方位。那道由石室刻痕延伸出的斜钩,指向旧墟谷地,与铜盘光流的轨迹略有偏差。他以指尖沿斜线推演,发现若将铜盘置于地图之上,裂纹渗出的暗金光流会在某一点微微震颤——那是两条路径的交汇处,位于旧墟边缘,一处未标注的地下断层入口。
他折起地图,藏入内襟。左手神戒始终温着,但不再发烫,也不再震动,像一块嵌入皮肉的旧物。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他抵达断层边缘。此处地势塌陷,形成一道宽约数丈的裂口,深不见底。岩壁湿滑,布满青黑色苔痕,间或露出金属般的反光。他取出一截三寸长的银针,以灵力注入,轻轻插入岩缝。银针瞬间变黑,表面浮现出细密裂纹,如同被某种力量侵蚀过。
他拔出银针,收入玉瓶。这是他从门派藏阁中寻得的“测秽针”,专用于探查邪异灵息。变黑意味着地下存在非自然灵流,裂纹则说明侵蚀已深入材质内部。他未再试探,而是从腰间解下一枚青铜铃,铃身无舌,却在靠近裂口时自行发出极低的嗡鸣。
他将铃挂于腰侧,取出一块新灵石,嵌入随身携带的石刻罗盘。罗盘中央有一小孔,恰好容纳神戒。他迟疑片刻,没有将戒指放入,而是以指尖轻触孔壁,催动神识探入。
罗盘底纹缓缓转动,浮现出七道刻痕,呈环形排列,与北岭石环的七块黑岩位置完全一致。其中六道刻痕已泛出微光,第七道黯淡无光。正当他凝神观察时,罗盘突然剧烈震颤,第七道刻痕竟自行亮起一线,随即熄灭。
他收回神识,罗盘归于平静。但他清楚——有人在地下,已经启动了第七道阵眼的感应机制。
他不再犹豫,沿裂口边缘寻找下落路径。半炷香后,在一处崩塌的岩架下发现人工开凿的阶梯。台阶狭窄,仅容一人通行,两侧壁面刻满符纹,与铜盘、石室中的纹路同源,但更加复杂,层层叠叠如同活物在蠕动。他以手抚过,指尖传来细微的阻力,仿佛那些纹路在抗拒触碰。
下行约五十级,空气骤然变暖。前方出现一道石门,门面平整如镜,表面无锁无扣,唯有一枚凹槽,形状与神戒完全契合。
他盯着凹槽,未动。
片刻后,他从怀中取出一枚仿制戒指——以玄铁与低阶灵晶打造,外形与神戒九分相似。他将仿戒按入凹槽。
石门纹丝不动。
他取出测秽针,再次刺入门缝。针体未黑,反而透出淡金光泽。他收回针,凝视门面,忽然意识到——这扇门,不是用来阻挡外人进入的。
是防止里面的人出来。
他退后一步,将神戒从指上褪下,直接按入凹槽。
契合如铸。
石门无声开启,内里是一间巨大石厅,高不见顶,四壁立着数十根石柱,每根柱上都刻着人名,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有些名字已模糊不清,有些则崭新如刻。厅中央立着一座祭坛,七角形,与北岭石环如出一辙,但材质更为古老,表面布满裂痕,裂痕中渗出暗金光流,正缓缓流动。
祭坛前跪着三人,皆披黑袍,面覆青铜面具,背影笔直。他们未动,也不曾察觉张继平的到来。
他缓步走入,脚步落在石地上,竟无回音。他靠近最近的一根石柱,抬手拂去灰尘,看清一行名字——“林远之,破境第三日,魂祭”。
再看下一行:“苏明玉,破境第五日,血祭”。
他逐一看去,几乎所有人名后都标注着“破境”与“祭”字。时间跨度长达百年,最近的一行是:“赵承业,破境第二日,灵祭”,日期正是半月前。
他收回手,目光转向祭坛。七角中已有六角亮起,每一角都嵌着一块残片——木片、铁屑、骨节、晶渣、布角、丹灰——正是他在北岭石环中所见的六种祭品。第七角空着,但地面有新鲜刮痕,显然有人曾试图放入材料。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神戒已自动回归指间,温润如常。
就在此时,跪着的三人中,居中者缓缓起身。他未回头,声音却清晰传来:“你来了。”
张继平未答。
那人转过身,青铜面具在昏光下泛出冷色。“我们等了三十七年,等一个能引动石门开启的人。你不是第一个,但你是唯一一个,能同时激活铜盘、石碑、断层三重印记的。”
“你们是谁?”张继平问。
“守门人。”那人抬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苍老却无皱纹的脸,双目漆黑,不见瞳仁。“我们不属于任何门派,不列仙籍,不入轮回。我们只守一道规则——破境者,必献其源。”
“什么源?”
“灵之始,神之根。你们突破时奔涌的灵力,并非自身所生,而是从地脉中借来的火种。借火者,当还薪。”
张继平冷笑:“所以你们设阵诱杀突破者,抽取他们的灵力?”
“非杀,是归还。”另一名黑袍人开口,声音沙哑,“你们以为突破是成就?实则是觉醒。觉醒之人,灵台清明,神识通达,正是最适合承载‘门’的容器。”
“门?”
“通往另一界的门。”第三人缓缓站起,面具下传出低笑,“而你,张继平,体内灵力与神戒共鸣已达七次,已成半开之门。再有一次完整共鸣,你将不再是修士——你是载体。”
张继平后退半步,右手已按在腰间符袋。
“不必紧张。”居中者抬手,“我们不强迫。所有名字,皆自愿签署。他们明白代价,也接受归还。你若不愿,可转身离去。但你要知道——若你不来,自然会有下一个破境者被引至此地。而你,将永远背负着神戒,成为下一个‘引路人’。”
他指向石厅尽头。那里立着一面石碑,碑面光滑如镜。张继平走近,看清碑上浮现出一行字:“引路人:张继平,开启断层之门,唤醒守门人,启阵之始。”
字迹未干,正缓缓渗入石中。
他猛地回头:“这碑……何时刻上的?”
“在你第一次触摸铜盘时。”居中者道,“命运早已写下。你只是,终于走到了该走的路。”
张继平盯着那行字,手指缓缓收紧。
石厅内,七角祭坛的第六角忽然熄灭,暗金光流一顿,随即转向第七角,开始缓慢汇聚。地面微微震动,仿佛某种机制正在启动。
居中者抬头,望向厅顶:“时辰到了。北岭石环的最后一道阵眼,已开始吸收地脉潮涌。若无人填补第七祭位,三日内,整个北境地脉将逆流,万灵皆枯。”
“所以你们需要我。”张继平说。
“不。”居中者摇头,“我们需要的,不是你的人,不是你的命——是你的选择。”
他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枚与神戒同源的符印,缓缓递出:“戴上它,你将成为守门人之一,掌控阵法,引导归还。拒绝它,你可带走神戒,但从此,每有破境者死于非命,皆因你今日之逃。”
张继平看着那枚符印,未伸手。
祭坛上的光流越聚越强,第七角已亮起一线微光。石柱上的名字开始轻微震颤,仿佛在回应某种召唤。
他的左手,神戒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如同血脉被针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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