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在浑浊水底，缓慢上浮。最先恢复的是听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模糊的交谈，金属工具的轻微碰撞。然后是嗅觉——浓重的烟味、汗味、煮熟的变异鼠肉的味道，还有一种劣质酒精的刺鼻气味。最后是触觉——身下粗糙毛毯的摩擦感，伤口被处理过后的清凉与隐痛，以及喉咙火烧火燎的干渴。
夜莺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她躺在一个低矮的棚屋里，墙壁是锈蚀的金属板和旧木料拼凑而成，缝隙里漏进天光，也灌进冷风。屋顶覆盖着防雨布，结着冰凌。她身上盖着一条不算干净但厚实的毛毯，手臂和肋骨处的伤口被简单地清洗包扎过。
一个身影坐在不远处的火塘边，背对着她，正用一根铁钎拨弄着柴火。那人穿着厚重的、满是油污的皮毛外套，头发油腻打绺。
“水……”夜莺发出沙哑的声音。
那人动作一顿，转过身。是个面容沧桑的中年男人，脸颊上有一道疤痕，眼神浑浊但带着审视的锐利。他没说话，拿起旁边一个铁皮杯子，从火塘上吊着的黑锅里舀了半杯温水，走过来递到夜莺嘴边。
夜莺没有犹豫，小口但急切地喝着。温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让她恢复了些许力气。
“谢谢。”她低声道，目光快速扫过周围。她的背包放在角落，看起来没有被翻动的痕迹，但她心中最紧的还是那个平板。它不在视线范围内。
“我叫黑隼（black hawk），这里的拾荒者头儿。”男人开口，声音粗粝，“你倒在镇子门口。算你运气好，最近没什么掠夺者靠近，冻尸也少。”
“这里……是哪里？”
“锈链镇（Rustchain outpost）。往南走三百里，才算真正离开这片该死的冻土。”黑隼坐回火塘边，拿起一个酒壶灌了一口，“你呢？从北边来？一个人？能在这种天气走到这里，命够硬。”
夜莺没有立刻回答，大脑飞速运转。锈链镇，她听说过这个名字，一个以拾荒和粗加工闻名的小型中立聚居点，名声不算好也不算坏。在这里，暴露身份和任务都是危险的。
“我叫夜影（Night Shadow），”她用了以前执行任务时的一个化名，“是个探迹客（pathfinder）。我的小队在北边遇到了冰裂和……变异体的袭击，走散了。”她半真半假地说道，探迹客的身份可以解释她独自出现在危险地带，也方便她打探消息。
“探迹客？”黑隼挑了挑眉，似乎并不完全相信，但也没深究，“北边最近是不太平。前几天地底下还传来大动静，像是什么东西炸了，冰原都抖了三抖。你们碰上了？”
夜莺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可能吧，我们离得不远，被波及了。”她顿了顿，试探着问：“我的东西……”
黑隼指了指角落的背包：“在那儿，没人动。不过……”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夜莺，“你怀里紧紧攥着的那个碎板子，是什么宝贝？昏迷的时候都掰不开你的手。”
夜莺的心猛地一沉。平板果然被注意到了。
“一个……定位仪，还有我记录的路线图。”她尽量让语气平静，“小队失散了，靠它也许还能找到幸存者。”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探迹客通常会携带各种工具。
黑隼盯着她看了几秒，那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他最终哼了一声：“锈链镇有锈链镇的规矩。救了你的命，提供食宿，不是免费的。等你伤好了，要么拿出等价的东西交换，要么干活抵债。镇子里不缺力气活，但看你这样……”他打量了一下夜莺瘦削的身形，“或许可以去老查理那儿碰碰运气，他有时候需要人手处理些……精细玩意儿。”
老查理？夜莺记下了这个名字。
“我的‘定位仪’……”她再次强调。
“等你付清了报酬，自然还你。”黑隼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在这里，没人能欠锈链镇的债。好好休息，别想着溜，外面的冻土和变异生物比我们更不讲道理。”他说完，便掀开厚重的门帘走了出去。
棚屋里只剩下夜莺一人。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气。暂时安全了，但如同从狼窝掉进了虎穴。锈链镇不是慈善机构，黑隼更不是善男信女。平板在他手里，始终是个巨大的隐患。必须尽快恢复体力，想办法拿回平板，然后离开这里。
她尝试动了动身体，依旧虚弱，但基本的行动能力已经恢复。她慢慢挪到背包旁，检查了一下里面的物品。干粮已经没了，水壶是满的，草药也所剩无几。幸运的是，她隐藏在内衬口袋里的一些小工具和应急货币还在。
那个平板……她回忆着昏迷前最后看到的赛勒斯博士的警告。“碎片非钥……乃是警示……”这信息至关重要，必须尽快传递给林语者和组织。但前提是，她要能平安离开锈链镇，并且保住这87%的碎片数据。
她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个镇子的布局、守卫情况、黑隼的势力范围，以及那个“老查理”是什么人。
就在这时，棚屋的门帘又被掀开，一个瘦小的、脸上脏兮兮的孩子探头探脑地往里看，手里还拿着半块黑黢黢的面包。
夜莺看着他，心中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在废土上，孩子有时比成年人更容易打交道，也更容易忽略。
她对着那个孩子，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微笑，轻轻招了招手。
归途的暂歇点，已然成为了新的博弈场。而深埋于数据碎片中的警示，正等待着被解读的那一刻。
——
灵栖谷核心。
林风的意识如同破损的瓷器，被灰鼠小心翼翼地用大地能量温养着，缓慢修复。那种与广阔世界紧密相连的感觉依旧遥远，但他至少恢复了对灵栖谷周边一定范围内的模糊感知。
他无法“看”到北极，也无法清晰感知夜莺的具体状态，只能隐约感觉到她还活着，处于一种相对静止但并非绝对安全的环境中。这种模糊性带来了新的焦虑。
【她的气息……稳定了一些，但周围……很杂乱。】灰鼠传递着它捕捉到的微弱信息，【有很多……充满欲望和警惕的意念……像……鬣狗围着受伤的猎物。】
林风的心沉了下去。夜莺显然没有回到完全安全的环境，而是陷入了某种复杂的人际包围圈。失去了铁匠的保护，她孤身一人，又带着重伤和那个烫手的山芋……
他尝试再次凝聚意识，哪怕只是传递一个微弱的警示，但刚一动念，意识深处就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之前强行干预空间的反噬远未平息。
【不行！】灰鼠急切地阻止，【你的‘根’伤了，再乱来，会真的消散！我们必须等待，等待地脉滋养，等待她……自己找到出路。】
等待。这对于曾经能引导季风的星尘守望者而言，是一种陌生的煎熬。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个体的命运在浩渺的废土和错综的局势面前，是何等的渺小和无力。他能改变风的流向，却难以拨动人心。
他只能将那份担忧与焦灼，深深埋入正在缓慢修复的意识核心，如同冬眠的种子，积蓄着力量，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
希望夜莺，能在那“鬣狗”的环伺下，坚持到那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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