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的天气变了,北风卷着碎雪粒子,抽打在冰冷的铁甲上,发出细碎而密集的敲击声,地平线上已经看不到函谷关的影子,此刻,三万黑甲精锐如同一条沉默而坚韧的玄色巨蟒,正缓缓滑入长城之外那片更为广袤、荒凉且危机四伏的天地。
出关之后,赵信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变化弥漫在整个大军之中,从随行的裨将、校尉,到最普通的持戟士卒,目光触及他时,那份敬畏已不再是出于对咸阳虎符的天然服从,而是发自肺腑的、近乎虔诚的仰望。
每一次他勒马巡视队列,所过之处,士卒们下意识地将腰杆挺得笔直,眼神专注而炽热;每一次军令下达,无论多么严苛或紧急,执行起来都异常顺畅,再无半分迟疑或阴奉阳违的迹象。
那赤手搏杀猛虎的震撼一幕,如同烙印般深深镌刻在每一个亲眼目睹者的灵魂深处,将他从一位手握重兵的将军,推上了神坛的边缘,他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种无形的威压,一种足以让整支大军士气为之凝聚的图腾。
“将军神威,真乃天神下凡!末将南宫彦,此生能追随将军左右,实乃三生有幸!”
行军途中,副将南宫彦驱马靠近,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敬,声音洪亮,引得周围亲卫纷纷侧目。
另一侧,徐贵也连忙接口,语气激动:“是啊将军!那猛虎何等凶悍,竟被将军三拳两脚毙于掌下!末将等当时看得是心胆俱裂,又热血沸腾!这等勇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将军实乃我大秦第一猛将!”
他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仿佛在描述一件神迹。
赵信嘴角微扬,略一点头,并未多言,只道:“将士用命,军心可用,方是根本。”他目光扫过,落在稍落后半个马身的王贲身上。
这位昔日的通武侯,此刻端坐马上,身姿依旧挺拔,如同沉默的礁石,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眼神略显空洞地望着前方被薄雪覆盖的枯黄草原。
“王将军,”
赵信放缓马速,与王贲并行,“连日行军,将士们精神尚可,多赖将军居中调度之功。”
王贲闻言,似从沉思中惊醒,连忙在马上欠身,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将军过誉了。此乃贲份内之事,不敢言功。”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赵信,脸上努力挤出一丝赞许的笑意。
“倒是将军徒手搏虎之举,神勇盖世,震动三军,着实令贲钦佩万分。此等神威,古之恶来、孟贲,亦不过如此!”
他的赞叹是真诚的,但那笑意却如同浮在冰面上的阳光,转瞬即逝,很快又被那深沉的抑郁所取代。
赵信心中了然,王贲的郁郁寡欢,并非针对自己。根子,还在那长城关隘之上,出关前的视察,扶苏公子亲临,蒙恬坐镇,他这位名义上的副将,却全程如同隐形。
王、蒙两家,皆为大秦柱石,世代簪缨,忠心无二,却也如同参天巨树,根系在地下无声地纠缠、竞争。蒙氏世代将门,蒙恬如今更是手握北疆三十万雄兵,权柄煊赫;王家则凭借王翦、王贲父子灭国拓土的不世功勋,一门双侯,在军功荣耀上更胜一筹。
然而如今,王贲却被褫夺了通武侯的爵位,以戴罪之身屈居他赵信之下,成为副将。即便蒙恬谦谦君子,绝不会当面提及此事,甚至可能待之以礼,但王贲自己呢?那份属于顶级勋贵的骄傲与自尊,如同被踩碎的琉璃,如何能轻易拾起?面对扶苏,面对蒙恬,那份无形的尴尬与羞惭,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心志。
赵信对此,只能装作不知,爵位荣辱,起落沉浮,皆是帝王心术,可不是他一个新兴将领所能置喙,更无力改变,心态要如何转变还要靠王贲自己。
“将军言重了,些许蛮力,不足挂齿。”赵信淡淡回应,将话题引开。
“前路凶险,还需仰仗将军虎威,共御强敌。”
他目光重新投向远方,不再多言。王贲也沉默下去,只是握着缰绳的手,指节捏得有些发白。
大军持续向东北方向挺进。关外的风,比长城内更加凛冽,带着塞外特有的粗粝和野性,卷起地上的积雪和沙尘,打在脸上如同刀割。天空时常是铅灰色的,阴沉得仿佛要压到头顶。
气温骤降,呵气成霜。有时,毫无预兆地,铅云低垂,鹅毛般的雪片便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顷刻间便将苍茫的大地染成一片肃穆的银白。天地间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马蹄踏碎积雪的咯吱声,整个世界陷入一片冰冷而寂静。
好在赵信出关前准备充分,得益于咸阳源源不断输送的物资,尤其是扶苏公子在蒙恬默许下额外调拨的御寒之物,士卒们人人裹着厚实的棉衣,外面罩着皮甲或铁甲,虽行动略显臃肿,但足以抵御这塞外的酷寒。
篝火在宿营时彻夜不熄,热腾腾的粟米粥和肉汤驱散着深入骨髓的寒意,饶是如此,北风卷着雪沫钻进领口袖口的冰冷触感,依旧提醒着每一个人,他们正深入一片对中原人而言堪称绝域的苦寒之地。
那日被赵信毙于掌下的吊睛白额猛虎,庞大的身躯并未浪费,虎肉被军中庖厨精心分割,一部分犒赏了当日在场护卫有功的将士,大部分则分给了随军将校。虎骨、虎皮等珍贵之物自然被小心收好,准备日后献予咸阳。
这日晚间扎营,中军大帐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帐外的严寒。几名校尉围着火盆,低声谈笑着白日行军的见闻。亲兵捧着一个用红布封口的陶坛,恭敬地呈到赵信案前。
“将军,这是众位将军凑份子,特意命人寻来的上好烈酒,又用那…那大虫身上最补之物,泡制了好些时日,今日方才得成。特献与将军,聊表敬意,也为将军驱寒壮力!”
亲兵的声音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帐内其他将领也纷纷投来心照不宣的目光,南宫彦更是嘿嘿低笑出声。
赵信看着那被红布封得严严实实的酒坛,心中已猜到了几分。他伸手解开系绳,掀开红布,一股浓郁的酒香混合着奇特的药草气息扑鼻而来,他低头朝坛内看去,只见琥珀色的酒液中,一条形如铁鞭、色泽暗红、粗壮得有些惊人的物事沉浮其间,其形其态,不言而喻。
赵信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顿觉有些无语,这帮家伙…还真是“用心良苦”。此物在军中向来被奉为壮骨强筋、祛除寒湿的无上滋补圣品,尤其在这苦寒之地,更是备受推崇,其规模…确实颇为可观,难怪众将眼中都带着毫不掩饰的艳羡。
“呵…”
赵信轻笑一声,倒也不矫情。他深知此物炮制不易,亦是军中汉子们表达亲近与敬意的一种独特方式,甚至带着某种粗犷的祝福意味——祝福主将龙精虎猛,永葆强健,带领他们建功立业。
他重新盖好红布,对亲兵吩咐道:“众将有心了。此乃难得之物,好生收起来,待他日大胜之后,再与诸君同饮庆功!”
“喏!”
亲兵响亮应声,小心翼翼地将酒坛捧了下去。
帐内气氛因这个小插曲而活跃了几分。就在这时,帐帘猛地被掀开,一股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花卷入,王贲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脸色比外面的风雪还要阴沉,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烦躁。他扫了一眼帐内略显轻松的气氛,目光在赵信案前停留了一瞬,似乎也猜到了坛中之物,眉头皱得更紧,却什么也没说,只对赵信草草一拱手:“将军,末将巡营已毕,一切如常。”
说完,也不等赵信回应,便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厚重的帐帘在他身后重重落下,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雪,却仿佛留下了一团化不开的冰冷郁气。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众将脸上的笑意僵住,面面相觑。南宫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化为一声低低的叹息。赵信看着犹自晃动的帐帘,眼神深邃。
王贲心中的块垒,如同这塞外的冰山,非一日之寒,至于他的态度赵信也不在意,老上司,对他也有知遇之恩,这一点赵信不会因此对他产生芥蒂,他收回目光,投向案头摇曳的烛火,火光在他沉静的眸子里跳跃,映照着帐外无边的风雪和未知的前路。
夜色渐深,风雪似乎更大了。营寨内,一堆堆篝火在寒风中顽强地燃烧着,跳跃的火光舔舐着浓重的黑暗,映照着裹紧棉衣、围火取暖的士卒们沉默或低语的脸庞。
远处,负责警戒的游骑身影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如同黑暗中的孤狼,篝火上架着的行军釜里,咕嘟咕嘟地炖着大块的虎肉,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香料的气息,随着寒风飘散开来,为这苦寒的营地增添了几分难得的热气与生气。
“嘿,这虎肉,够劲道!”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打死的?将军那神力…啧啧!”
“吃了这虎肉,沾了将军的神威,明日赶路,老子腿脚都有劲儿了!”
“对!跟着神将,怕他个鸟的匈奴!”
粗豪的笑语声和咀嚼声在营地里此起彼伏,虎肉下肚,烈酒入喉,驱散了寒意,也点燃了士卒们心中因主将神威而澎湃的豪情。仿佛那搏虎的勇力,也随着这滚烫的肉汤,流入了他们的四肢百骸,化作了无畏的胆气。
风雪依旧肆虐,但篝火映照下的一张张脸庞,却少了几分初入塞外的茫然与畏缩,多了几分铁与血淬炼出的粗粝与坚定,赵信搏杀猛虎带来的影响远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深远。
中军大帐内,赵信独自一人立于悬挂的简陋舆图前,炭盆里的火光照亮了他半边坚毅的脸庞,也在地图上投下跳动的阴影。他的手指顺着代表大军行进路线的标记,缓缓向东北方向移动,最终停在一片代表未知区域的空白之上。
那里,是草原与高丽国的边界,匈奴左贤王部偶尔会从这个区域劫掠高丽,也不知道此次接送高丽公主是否会顺利,匈奴会有胆子来攻击自己这三万精锐吗?
帐外,士卒们啃食虎肉、高声谈笑的声音隐约传来,带着一种莫名的放松和对主将近乎盲目的崇拜。赵信的手指在舆图空白处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
他需要这股士气,需要这份因他个人勇武而凝聚起的、近乎狂热的军心。在这远离帝国中心、深入敌境的危险区域,主将的威望,就是军队的魂魄,是维系这数万大军不至于在风雪和恐惧中溃散的脊梁。
不过,他更清楚,个人勇武终有极限。搏杀一虎易,搏杀群狼难,更要搏杀那可能隐藏在草原深处、狡诈如狐、凶狠如狼的匈奴大军!前路的凶险,是笼罩在头顶的厚重阴云。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赵信第一次带兵,他要确保此次行动万无一失,绝不能出现任何差池!否则他势必会沦为整个大秦的笑柄,日后也再无一丝机会染指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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