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了一口气，
肺部被冰冷的、带着硝烟味的空气填满，
那股刺鼻的味道仿佛一把小刷子，蛮横地刮擦着他的神经末梢。
林夜不再犹豫，如同穿越一层无形的水幕，一步踏出了次元军火库。
刹那间，世界向他扑面而来。
安全、恒温、绝对寂静的仓库被瞬间抛在身后，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充满死亡与衰败的真实地狱。
黄昏的余晖如同凝固的血浆，将残破的城市天际线染成一片不祥的暗红色。
远方的枪声变得真切，不再是隔着屏幕的背景音，每一次爆鸣都仿佛能让脚下的大地微微颤抖。
风中裹挟着尘土、火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钻入他的鼻腔，让他胃里一阵翻搅。
这里的光线已经非常昏暗，
巨大的建筑物投下狰狞的阴影，将街道切割成明暗交错的棋盘。
这些阴影，曾是游戏中潜行者的天堂，
而现在，它们成了林夜唯一的庇护所。
他压低身形，将自己融入到一面断墙的阴影之中，动作流畅而敏捷，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这并非来自于身体的记忆，
而是源于他数万小时游戏经验所凝练出的本能——一种对危险环境的直觉性适应。
他像一只幽灵，沿着废墟的边缘无声地移动，
脚下的军靴踩在碎石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可以被察觉的声响。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不断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每一扇破碎的窗户，每一个黑暗的巷口，在他眼中都自动标注为潜在的威胁点。
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处理着海量的信息，规划着最安全的行进路线。
这就是玩家的思维模式——将复杂而混乱的现实，解构成一个个可以分析和利用的数据。
就在他绕过一辆被烧成骨架的汽车残骸时，一个突兀的动作捕捉了他的视线。
在前方不远处，一具穿着平民服饰的尸体趴在瓦砾堆里，
而一名手持老式火枪的匪徒正蹲在尸体旁，粗鲁地翻找着什么。
那匪徒的动作充满了贪婪，不时咒骂着，显然收获寥寥。
他完全沉浸在对死者的搜刮中，对身后阴影里悄然降临的死神一无所知。
林夜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开始擂鼓般狂跳。
来了！
这是他的第一个目标，第一个“新手村的小怪”。
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如同最老练的猎人，选择了继续观察。
他注意到匪徒腰间别着一把生锈的砍刀，身上穿着拼凑起来的破烂衣物，
那杆火枪看起来保养得极差，有效射程和射击精度都必然堪忧。
威胁等级：低。
游戏玩家的冷静判断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身体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他的手心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握着m9手枪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冰冷的枪柄与他滚烫的掌心之间，隔着一层黏腻的汗水。
他知道，这是恐惧，是生命在面对即将剥夺另一个生命时最原始的战栗。
深呼吸，稳住。他对自己说。
这是游戏，你只是在玩一场……一场无比真实的游戏。
林夜缓缓从阴影中抬起手臂，m9手枪上黑色的消音器，像一根指向地狱的食指，精准地锁定了匪un的后脑。
在这个距离上，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似乎是搜刮完毕，那名匪徒骂骂咧咧地站起身，随手将从尸体上摸出的一个瘪了一半的烟盒塞进怀里。然后，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匪徒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茫然，
随即，当他的目光聚焦在林夜身上，特别是看到那黑洞洞、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枪口时，
茫然瞬间被惊骇与恐惧所取代。
他的瞳孔急剧收缩，嘴巴无声地张开，想要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下意识地就要抬起手中那杆破旧的火枪。
就是现在！
林夜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关于道德、关于生命、关于人性的思考都在瞬间被清空。剩下的，只有玩家的本能——瞄准，射击！
他的食指稳定而有力地扣动了扳机。
“噗。”
一声极度沉闷、甚至有些微不足道的轻响，打破了黄昏的死寂。
这声音如此之小，仿佛只是石子落入深潭，连远处的枪炮声都未能盖过。
然而，就是这声轻响，却宣判了一个生命的终结。
那名匪徒抬枪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的脸上还凝固着最后一丝惊愕。
在他的眉心正中央，一个不起眼的红点迅速扩大，
随即，一蓬暗红色的血花混合着白色的浆液，从他的后脑猛地爆开，溅射在身后残破的墙壁上，留下了一副触目惊心的抽象画。
他的身体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
手中的火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那具尚有余温的身体砸在碎石瓦砾之中，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随后便彻底没了声息。
一切都结束了。
林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雕塑。他看着那具倒下的尸体，
看着那汩汩流出的温热血液在灰败的地面上汇成一滩黏稠的暗红，
一股强烈的、无法抑制的恶心感猛地从胃部直冲喉咙。
“呕——”
他再也忍不住，猛地转身扶住身旁的断墙，剧烈地干呕起来。
胃里翻江倒海，但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他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他的食道。
他的身体因为生理性的反胃而剧烈抽搐，额头上冷汗涔涔，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
这不是游戏！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游戏里，敌人被击中后，会化作一团数据，或者干脆消失，留下一个闪光的战利品包。
但在这里，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前一秒还在呼吸、还在咒骂的人，
就这么变成了一具冰冷的、正在不断流出血液和脑浆的尸体。
那浓郁的、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粗暴地钻进他的每一个毛孔，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浸透。
他刚刚亲手……杀了一个人。
这种沉重得足以压垮灵魂的真实感，是他玩过的任何一款虚拟现实游戏都无法比拟的。
他成功地扣动了扳机，像一个完美的玩家一样清除了威胁，
但他的灵魂，却在这一刻被这“第一滴血”染上了无法洗刷的颜色。
他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
他知道，这是他必须经历的一课，是融入这个残酷世界所必须支付的学费。
玩家林夜，刚刚完成了他的第一次击杀。
而普通人林夜，则在世界的这个角落，为一条逝去的生命，吐得撕心裂肺。
他杀死了敌人，也仿佛杀死了过去的自己。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时退出、可以读档重来的玩家。
他是在这场血与火的战争游戏中，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唯一的参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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