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京城仿佛被一个巨大的、湿漉漉的雾气给包裹了。
天还没亮透，浓得化不开的晨雾就笼罩了整座城市，能见度低得感人，五米之外雌雄莫辨，十米之外人畜不分。
昭觉寺负责每日清晨开门洒扫的小和尚净心，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嘴里念念叨叨地背诵着早课经文，费力地拔掉那根沉重的门栓。
他刚将朱红色的寺门“吱呀”一声推开一条缝，一个模糊的在雾霭中的白色身影就毫无预兆地撞入了他的视线！
雾太大了，那白影朦朦胧胧，看不清脚也看不清脸，就那么静悄悄地立在门外，仿佛没有实体。
净心小和尚一个激灵，瞬间从迷糊状态进入高度警戒，睡意被吓得魂飞魄散。
他猛地抬头看了看黑沉沉、仿佛被墨汁泼过一般的天空，又猛地低头看向那诡异渗人的白影，小心肝吓得“扑通扑通”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开始循环播放各种山精鬼怪、狐仙艳鬼的民间传说，内心疯狂刷起弹幕：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观音菩萨！罗汉尊者！韦陀天尊！救命啊！这是哪路神仙……不对，是哪路邪祟这么早出来吓人？！妖魔鬼怪快离开！邪气退散！急急如律令！呸呸，是阿弥陀佛！般若波罗蜜！总之快走开啊！”
他握着门栓的手都在抖，正犹豫着是该立刻把门关上，还是应该扯开嗓子大喊“师父救命有妖怪”，那白影却动了，还传来一个清脆悦耳，带着几分焦急的女声：
“小师傅早，这厢有礼了。凌某想求见慧明大师，有劳小师傅通报一声。”
净心小和尚这才借着门缝里透出的微弱烛光和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看清，原来是一位身着素雅白衣裙的女施主。
只是这时间、这地点、这天气、这出场方式……叠加在一起，实在是过于考验他这颗刚刚皈依我佛没多久的、脆弱的小心灵了！
他长长地、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都惊出了一层白毛汗，连忙单手竖掌于胸前，声音还带着点劫后余生的颤抖：
“原……原来是位女施主，罪过罪过，吓煞小僧了。请施主稍候片刻，小僧这便去通传慧明师叔祖！”
说完，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几乎是连滚带爬，脚下生风般朝着寺内狂奔而去，那速度，拿去参加奥运会短跑预选赛估计都能晋级。
凌灵站在寺门外，看着小和尚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白衣，无奈地摸了摸鼻子。
她抬头望了望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天，内心吐槽：“这什么鬼天气？拍《寂静岭》吗？还是说因为我拿了那张坑爹地图，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给我刷了个‘迷雾重重’的debuff？”
她在浓雾中百无聊赖地等了约莫一刻钟，感觉自己都快成“望僧石”了，才终于听到寺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净心小和尚领着一个身着庄重红色袈裟、面容圆润和善、眉宇间透着沉稳睿智的中年僧人快步走了出来。
那中年僧人一见到凌灵，立刻加快步伐上前，隔着几步远便双手合十，深深一揖，声音洪亮如钟，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热情：
“阿弥陀佛！不知国师大驾光临，贫僧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罪过！小弟子净心修行尚浅，未能第一时间认出国师金面，多有怠慢疏忽，还望国师您大人有大量，千万海涵！”
他侧过身，姿态谦恭地做出邀请，“贫僧乃本寺住持，法号 玄明。国师，清晨雾寒露重，快请随贫僧至客堂奉茶，暖暖身子。”
凌灵也礼貌地回了一礼，跟着玄明住持往寺内走去。
寺内的雾气稍微淡了些，但依旧给这座古刹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她边走边直接切入主题，免得再节外生枝：“玄明大师太客气了，是凌某冒昧打扰才是。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是想再见慧明大师一面，昨日与他相谈，尚有几点疑惑未解，想向他当面请教。”
玄明住持闻言，那和善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丝真切又带着点无奈的歉意，他停下脚步，转向凌灵说道：
“原来国师是为慧明师叔而来。这……真是不巧得很，师叔他老人家已于昨日晚课后宣布即刻闭关静修，参悟佛法精要，并特意吩咐了寺中上下，在他出关之前，严禁任何人打扰，以免前功尽弃。”
“闭关了？！”
凌灵脚步猛地一顿，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这晨雾般弥漫开来。
不会吧？又来？！这剧情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正是如此，千真万确。”
玄明住持肯定地点点头，但他看着凌灵瞬间垮掉一小半的脸色，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果然如此”的微笑，继续说道：
“不过，师叔闭关之前，似乎早有预料。他特意将贫僧唤至跟前，留下口信，说若近日有一位姓凌的女施主前来寻他，那定然就是陛下亲封的国师无疑了。师叔还说，他与国师有约在先，不敢或忘，故而特意留下一封亲笔信，嘱托贫僧，若是国师前来，务必亲手转交，不得有误。”
说着，玄明住持从他那宽大的僧袖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封用火漆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函，双手捧着，递到了凌灵面前。
凌灵心中疑窦丛生，有种被命运，或者说被老和尚安排了的感觉。
她道了声谢，接过那封似乎还带着一丝檀香味的信。
玄明住持非常识趣，将她引至一间布置雅致、熏香袅袅的清净客堂后，便借口要去监督早课，躬身退了出去，并贴心地带上了房门。
客堂里只剩下凌灵一人。
她几乎是小跑着坐到窗边的椅子上，迫不及待地、“刺啦”一声撕开了信封的封口，抽出了里面那张质地优良的信笺。
慧明大师的字迹苍劲有力，带着一股看破红尘的禅意，但信的内容，却让凌灵脸上的表情如同坐过山车一般，从满怀期待，到目瞪口呆，最后定格在一脸“我真是服了你这个老六”的终极无语状态。
信上大意是：
“凌小友台鉴：
昨日小友离去后，老衲收拾心绪，准备闭关事宜，忽感灵台一丝清明，猛然忆起一事，关乎那羊皮地图之关键，昨日竟疏忽忘却，实在惭愧无地，汗颜无比！
此羊皮地图，非是凡俗匠人所能绘制，乃前辈高人以特殊手法炼制而成。其上纹路，非肉眼可观其全貌，需以自身神识之力，缓缓探入，方能‘看’清内中蕴含的真正山川走向与路径标记。
再者，图上那些看似杂乱无章之黑点，绝非顽童信手涂鸦，实乃是特殊的‘灵应标记’。
需持图者亲至与图上所绘地貌大致相仿之真实地域，当靠近那些黑点所对应的实际地点时，地图方会生出微妙感应，或发热，或微光，或指引方向，从而揭示确切入口或传承所在。
此乃‘图地相感’之理，老衲亦是多年前偶获此图时，耗费多日，几经周折，方才悟得。
昨日思绪繁杂，竟将此等关键诀窍遗漏，险些误了小友大事，实在是老衲之过！
本欲待小友再次莅临寒寺，当面详述，以弥补过失。
不料，饮下小友慷慨相赠之灵泉净水后，顿感体内灵力奔涌，多年纹丝不动之修行瓶颈，竟有松软化消之兆！此等机缘，千载难逢，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
老衲感念小友恩德之余，亦知机缘已至，刻不容缓，只得仓促闭关，冲击关卡。临入关前，仅来得及草就此信，并嘱托住持师侄玄明代为照顾那小乞儿，并向小友转达，详述原委。
探索前辈洞府之事，虽是大机缘，然福祸相依，凶吉未卜。
望小友慎之重之，万事皆以保全自身性命与道基为上，切莫贪功冒进。若事有不可为，当断则断。
慧明 手书”
凌灵：“……”
她拿着信纸，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沉默了足足有一分多钟。
客堂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她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被雾气模糊了的梵唱。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剧本都不敢这么写！
先是玉衡子，喝了她随手泡的“待客茶”，原地瓶颈松动，直接闭关突破去了。
现在轮到慧明老和尚，喝了她真心感谢送的“灵泉水”，多年瓶颈说松动就松动，也火急火燎地跑去闭关了！
合着她的灵泉水是什么“闭关突破·限量版·口服液”吗？
还是说自带“百分百触发闭关事件”的隐藏属性？人手一瓶，喝完就升级，跟搞批发似的！
会不会哪一天皇帝喝了她的水然后宣布退位去修仙啊？！
大家都排着队闭关突破，一个比一个速度快，一个比一个动静大。
就她这个提供“核心催化剂”的本尊，还可怜巴巴地卡在筑基大圆满这个关卡，像个守着无限弹药库却找不到发射按钮的倒霉蛋，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拿着她给的“弹药”狂刷经验、疯狂升级！
羡慕？嫉妒？
凌灵感觉自己对这两种情绪都快产生抗性了，说腻了，真的。
现在她内心只剩下一种看透世事无常的、深深的麻木，以及一种“众人皆卷我独废”的沧桑感。
这感觉，就像全公司同事都拿了年终奖和晋升通知，只有你收到了人事部的“优化”谈话邀请，还附赠了一张“公司未来展望（画饼）”ppt。
她低头，看着被自己无意识攥得有些发皱的信纸角落，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开始脑补慧明老和尚昨天的场景：
可能正优哉游哉地品着灵泉水，突然身体一震，眼睛瞪得像铜铃，猛地一拍他那光溜溜的脑袋瓜，大喊一声：
“哎哟卧槽！忘了告诉凌小友那地图要用神识看了！还有黑点要靠近了才有反应！完了完了！这下坑惨人家了！”
然后手忙脚乱地找纸笔，龙飞凤舞地写下这封“忏悔信”兼“说明书”，也顾不上什么高僧风范了，把信往玄明住持手里一塞，留下一句“交给姓凌的姑娘”，就火烧屁股似的冲进闭关密室，留下原地震惊的玄明住持……
嗯，画面感极强，且非常符合她对这个“不靠谱”事件的整体认知。
虽然过程极其乌龙，充满了各种阴差阳错和“马后炮”，但至少，那张让她抓狂的“鬼画符”地图的正确打开方式，总算是搞明白了！
神识探查，实地感应……听起来虽然还是有点玄乎，但至少比干瞪眼、瞎琢磨那抽象派地图要靠谱那么……一丢丢吧？
“算了算了，看在你也算是‘良心发现’，还特意留了信的份上，原谅你了，老和尚。”
凌灵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自我安慰道，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抚平，重新折好，贴身收了起来。
“毕竟突破要紧，修为是硬道理。看来这寻找洞府和搜集制符材料的漫漫旅途，注定是要我一个人扛下所有了。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让其看不懂地图……”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被自己坐得有些发皱的衣裙，脸上努力重新挂上那种风轻云淡、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从容表情，推开客堂的门，走了出去。
向一直等候在外的玄明住持再次道谢并告辞后，凌灵步履沉稳地离开了昭觉寺。
寺外的雾气似乎散去了不少，阳光正努力地穿透厚厚的云层，在大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凌灵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座在淡淡晨曦与残余雾气笼罩下、显得格外宁静肃穆的千年古刹，心里默默地、咬牙切齿地吐槽：
“下次！下次再送灵泉水，得考虑附带签个‘信息咨询服务协议’，或者直接收点‘突破过程观摩门票费’了！不然这亏吃得，也忒没技术含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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