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后,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原有的轨道。
凌灵在澄心堂指导凌玥功课,自己则继续研究那本《基础符篆详解》,偶尔关心一下皇帝那边招募工匠的进度。
待到周清澜的休沐日,凌灵便与她一同乘坐马车,再次来到了太傅府。
此番踏入太傅府,府内的气氛与上次来时已是大不相同。
虽然依旧是规矩森严,下人行走间屏息静气,动作轻缓有序,但那股萦绕在府邸上空的、因少主久病不愈而产生的沉重死寂之感,已然消散。
廊下摆放的菊花开的正盛,空气中似乎也流动着一种隐晦的期盼与生机。
沈知节早已在自己的院子里等候多时。
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虽然身形依旧清瘦,脸色也还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那双原本因常年病痛而黯淡无光的眸子,此刻却亮得惊人,里面充满了对健康的渴望与新生的激动。
缠绵病榻七载,他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被磋磨成一个形容枯槁、需要人时刻照料的“病痨鬼”。
这七年,父母为他遍请名医,多少被称作“圣手”的医者来了又走,留下的只有一次次的希望与随之而来的更深绝望。
他甚至已经习惯了与汤药为伍,习惯了旁人或怜悯或避之不及的目光。
而那桩自幼定下、曾让他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婚事,也因他这“不治之症”而被对方家族寻了由头婉转退掉。
他记得母亲为此背地里不知垂了多少次泪,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无力。
他本人对此倒并未觉得天崩地裂,反而有一丝诡异的庆幸——人生能经历多少大风大浪?在成亲前便看清对方家族无法共患难,总比成家立业后,让妻子跟着自己受尽白眼、最后可能还是落得个凄凉下场要好。
而且他也理解,真心疼爱女儿的人家,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女儿跳进他这个“火坑”而无动于衷?
只是,想起记忆中那个笑靥如花的青梅竹马,心口深处,终究还是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细密的闷疼。
那份年少时纯粹的情感,终究是敌不过现实的残酷。
正当他思绪有些飘远之时,听到了凌灵清淡的声音:“沈公子,请伸出手来,我再为你诊一次脉。”
沈知节立刻收敛心神,将那些杂乱念头抛开。
眼下,没有什么比彻底恢复健康更重要!
他依言将手腕平稳地放在早已备好的脉枕上,努力让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稳。
凌灵伸出三指,搭在他的腕脉上,一缕精纯温和的灵力随之缓缓探入,如同最灵巧的探针,游走于他的奇经八脉。
她仔细感受着,经脉比之前通畅了许多,虽然仍有些脆弱,但已无大碍。
心脏附近,那团被她的灵力牢牢包裹、压制着的灰黑色煞气,似乎也因失去了源头滋养而变得安分了不少,不再像最初那般躁动不安。
情况良好,正是拔除的最佳时机。
凌灵目光微凝,趁着沈知节全身放松、对她毫无防备之际,操控着那缕探入的灵力,骤然发力!如同最精准的外科手术,那团包裹着煞气的灵力猛地收缩、剥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硬生生将那团盘踞在心脉要害多年的阴邪之气,从他的体内强行抽离出来!
“呃啊——!”
沈知节只觉得心口处传来一阵极其短暂、却尖锐至极的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连根拔起,痛得他眼前一黑,冷汗瞬间就浸湿了内衫,脸色更是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然而,这剧痛来得快,去得更快!
就在那团煞气被彻底抽离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如同温暖的潮水般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七年了!整整七年!他第一次感觉胸口那块一直压着的、让他呼吸不畅、心悸不止的巨石消失了!
身体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连呼吸都变得无比顺畅、深长,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久违的、属于健康生命的活力!
他愣了片刻,随即巨大的狂喜淹没了他。
他甚至顾不上擦拭额头的冷汗,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因为动作太急,身体还有些虚弱的他踉跄了一下,但他毫不在意,对着凌灵,推金山倒玉柱般,郑重无比地双膝跪地,额头深深触地,声音因激动而带着哽咽颤抖:
“国师!救命之恩,如同再造!知节……知节叩谢国师大恩!此恩此德,知节没齿难忘,纵结草衔环亦难报万一!日后国师但凡有所驱使,知节莫敢不从,万死不辞!”
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是太傅嫡次子。
但此刻,沈知节觉得,无论行多大的礼,都无法表达他内心万分之一的感激。
凌灵并未躲闪,坦然受了他这一拜,待他叩首完毕,才轻轻一拂袖,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灵力将他托起。
“沈公子言重了。”
她的声音依旧平淡,“救你,亦是缘法。你缠绵病榻多年,元气大损,如今病根虽除,但身体底子尚虚,还需好生调养,切不可急于求成,立刻进行剧烈活动或过度进补。”
她转向一旁同样激动得眼圈发红的周清澜,仔细交代了后续温养经脉、固本培元的注意事项,包括饮食、起居、乃至一些简单的呼吸吐纳法门,以帮助沈知节更快地恢复元气。
“既然病根已除,凌某便不多叨扰了。这两日正好休沐,夫人便在家好好照顾沈公子吧。” 凌灵交代完毕,便提出了告辞。
沈文渊和周清澜夫妻二人自然是千恩万谢,极力想挽留凌灵用顿便饭,但见凌灵去意已决,神色淡然,也不敢强留,只得亲自将她恭送出府,直到凌灵的马车消失在街角,才满怀感激地回转。
出了太傅府,看看日头,尚早。
午后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洒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
凌灵并未直接回宫,她遣返了马车,独自一人信步而行。
行至一处人流较少的巷口,她神识微动,确认四周无人注意,指尖悄然掐诀,一个隐身术便无声无息地笼罩全身,她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瞬间消失在空气里,只留下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灵力波动。
隐去身形,仿佛卸下了一层无形的束缚。
凌灵顿觉自在许多,如同鱼儿入水,鸟儿归林。
她不再需要顾及旁人的目光,也不必维持那“国师”的疏离姿态,可以全然沉浸在这市井烟火之中。
她信步走在京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上帝”的视角,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幅流动的《清明上河图》。
耳边是嘈杂却充满生命力的交响乐: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拖着长音,那红艳艳的果子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担子一头是针头线脑,另一头是孩子们眼巴巴望着的麦芽糖。
茶馆里人声鼎沸,说书先生醒木一拍,唾沫横飞地讲着前朝演义,引来阵阵叫好。
铁匠铺里炉火正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富有节奏,火星偶尔溅出铺外。
空气中混杂着刚出笼的肉包子香气、胭脂水粉的腻香、药材铺传来的苦涩,还有牲畜走过留下的淡淡腥臊……种种气息交织,构成了最真实的人间味道。
她像个无形的幽灵,穿梭于摩肩接踵的人流。在一个卖各色精致糕点的铺子前,她驻足良久,看着那雪白的云片糕、金黄的核桃酥、点缀着蜜饯的绿豆糕被伙计用油纸包好,递给眼巴巴的孩子。
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那刚出炉的桂花糕散发出的、混合着米香与花香的甜腻气息,引得她空间里囤积的现代零食都有些黯然失色。
她又在一个摆满民间小玩意的摊子前流连。
草编的蚱蜢栩栩如生,泥塑的娃娃憨态可掬,还有那些色彩鲜艳的木雕、叮当作响的风铃……这些简单粗糙的手工艺品,却透着匠人的巧思与生活的趣味。
她看得入神,一时兴起,恶作剧般地用一丝微不可查的灵力,轻轻拨动了一下旁边一个正唾沫横飞吹嘘自己西域宝石的胖商人帽檐上的红色绒球。那绒球无风自动,摇晃了几下,胖商人下意识地摸了摸帽子,茫然四顾,嘟囔着“哪来的邪风”,那滑稽的模样让隐身中的凌灵唇角微微弯起。
就这样,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看着,听着,感受着。
阳光透过她无形的身体,暖洋洋的,很舒服。微风拂过,带来市井的气息。
她享受着这难得的、完全属于她一个人的悠闲与观察者的乐趣,仿佛自己也成了这红尘俗世的一部分,却又超然其外。
就在她经过一个相对僻静的、堆着些许杂物的街角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与她“擦肩而过”。
那是一个小乞丐,约莫八九岁的年纪,身材瘦削得如同风中芦苇,穿着一身破烂不堪、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单薄衣衫,赤着双脚,沾满了黑泥。
他头发纠结,如同乱草,小脸上满是污垢,唯有一双眼睛,大而黑亮,此刻却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警惕与惶恐。
他怀里似乎紧紧抱着什么东西,低着头,脚步匆匆,像是生怕被人发现,又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就在这小乞丐与隐身的凌灵身形交错的那一刹那——
凌灵只觉得胸口处,那枚许久没有动静的蛇形纹身,猛地传来一阵灼热感!
这感觉极其突兀且清晰!
不是幻觉,那纹身所在的位置,皮肤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传来鲜明而持续的温热,甚至带着一丝轻微的悸动!
凌灵脚步猛地一顿,心中警铃大作!
这蛇形纹身自空间升级后一直以来都毫无动静,为何此刻会突然对这个看似普通的小乞丐产生反应?
强烈的疑惑与好奇心瞬间攫住了她。
她立刻放弃了漫无目的的闲逛,目光牢牢锁定了那个即将拐入另一条小巷的瘦小背影。
没有犹豫,凌灵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她保持着隐身状态,如同最顶尖的暗影追踪者,远远辍在小乞丐身后。
她的神识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蔓延过去,将小乞丐完全笼罩。
小乞丐显然对这片区域极为熟悉,他像只受惊的小老鼠,在错综复杂、污水横流的小巷里快速穿行,不时紧张地回头张望,确认无人跟踪后,才继续前行。
他怀里的东西抱得更紧了,那似乎是一个用破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物件。
凌灵的神识仔细探查着小乞丐。
他身上没有任何灵力波动,确确实实是个普通的凡人孩童,甚至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气血比一般孩子还要虚弱。
那他身上究竟有什么,能引动自己胸口这神秘的纹身?
跟随着小乞丐七拐八绕,最终,他在一处几乎被废弃的、残破的土地庙前停了下来。
这庙宇早已荒废,门窗破损,蛛网遍布,成了流浪者和乞丐的临时栖身之所。
小乞丐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这才小心翼翼地钻进了破庙。
凌灵悄无声息地跟了进去。
庙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霉味和尘土的气息。
角落里铺着一些干草,看来这就是小乞丐的“家”了。
只见小乞丐跪坐在干草上,如同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他小心翼翼地将怀里那个破布包裹放在地上,然后极其轻柔地、一层层地打开。
随着破布的掀开,里面的东西逐渐显露出来——那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也不是食物。
赫然是一尊仅有巴掌大小、通体漆黑、不知是何材质雕刻而成的……蛇形雕像!
这雕像造型古朴,线条流畅,蛇身盘绕,蛇头微昂,虽小巧,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而邪异的气息!
尤其那双蛇眼,不知是用什么材料镶嵌,在昏暗的光线下,竟隐隐泛着微弱的、令人不适的红光!
就在这尊黑色蛇形雕像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
凌灵胸口的那枚蛇形纹身,灼热感骤然加剧!
仿佛与那尊雕像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一阵阵热流从中涌出,沿着她的经脉微微震荡!
凌灵瞳孔骤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尊雕像……绝对不简单!它上面萦绕的气息,与她当初在小河村、在青松体内感受到的那邪物,以及之前交手的那名邪修,同出一源!
那是属于“煞血门”的阴邪煞气!
一个小乞丐,怎么会拥有这种东西?而且看样子,他似乎还将这邪异的雕像视若珍宝?
小乞丐并未察觉到庙内多了一个“隐形人”。他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极其轻柔地抚摸着那尊黑色蛇雕,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声音含糊不清,带着哭腔:“……阿娘……石头……保佑……找到……”
凌灵屏息凝神,将神识集中,努力分辨着小乞丐含糊的呓语。
隐隐约约,她似乎听到“阿娘”、“石头”、“保佑”、“找到”几个断续的词。
难道……这尊邪异的蛇雕,是他母亲留下的东西?他指望这邪物“保佑”他“找到”什么?
就在凌灵全神贯注试图听清小乞丐的低语时,那抚摸着蛇雕的小乞丐,似乎心有所感,毫无征兆地,猛地抬起头,那双黑亮却带着惊恐的眼睛,直直地朝着凌灵隐身站立的方向望来!
虽然他不可能看见隐身状态下的凌灵,但那眼神中的警觉与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被窥视的直觉,让凌灵心中微微一动。
这小乞丐,感知似乎比寻常人敏锐得多?
庙内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只剩下小乞丐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那尊黑色蛇雕无声散发出的、令人不安的阴冷气息。
凌灵站在暗处,眉头紧蹙,意识到这次看似随意的闲逛,似乎卷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可能与那神秘“煞血门”有所关联的漩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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