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烛火忽地一晃。
来人一袭猩红飞鱼服，金线绣成的海浪纹在衣袂间翻涌。腰间鸾带悬着鎏金牙牌，乌纱帽下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左眉上一道旧疤，平添三分杀气。
朱大人！
胡宪林霍然起身，抱拳一礼，袍角纹丝未动。
周平瞳孔微缩——这位正是京城十三太保排行第七的拳意无敌朱七，也是他在镇抚司的直属上司。
奉旨宣谕。
朱七的声音像钝刀刮骨，右手已从袖中抽出一道明黄卷轴。
堂内众人哗啦啦跪了一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东南总督胡宪林率部剿灭海妖有功，妖首幽骸暂羁东南。今秋闱在即，待大比之后，着胡宪林押解妖首并周平一同进京复命。钦此。
旨意宣读完毕，堂内落针可闻。庞远的络腮胡微微抖动，沈默钧的指尖在青石地上叩出轻响——圣旨竟对周平谋反只字未提？
臣，领旨。
胡宪林双手接过黄绢，起身时与朱七目光一触。
秋闱乃国朝抡才大典。朱七转身时鸾带轻响，若出岔子......他扫过周平，左眉疤痕一跳，提头来见。
猩红袍角掠过门槛的刹那，周平嗅到一丝熟悉的沉水香——那是镇抚司密档室特有的气味。
庞远。胡宪林的声音打破沉寂，即日起清剿境内海妖余孽。
末将得令！
沈默钧。
下官在。
重修被占城池，安抚周边百姓，三月内要见炊烟遍地。
下官必不负所托！
林见鹿不等点名便已拱手：属下这就整顿战船，重开海上商路。
周平默默退至廊下，檐角铜铃在风中轻响。忽然察觉一道视线——朱七正在仪门外。
周平一个箭步蹿到朱七跟前，脸上堆起谄媚的笑：老大！您这飞鱼服新做的吧？瞧瞧这金线，啧啧，比上次那件还亮！
朱七左眉的疤痕抽了抽：少拍马屁。一只比铁还硬的大手露出了衣袖，地敲在周平手背上，私藏武器的事还没跟你算账。
哎哟！周平夸张地甩着手，我那不是为了练刀法嘛！您看我这伤——他扯开衣领露出绷带，差点被那老章鱼撕了！
朱七冷哼一声，铁尺抵住周平咽喉：高公公把谋反的折子压下了。压低声音，秋闱在即，皇上怀疑东南有人卖考题。
啥？让我查科场舞弊？周平瞪大眼睛，老大您不如直接把我扔回海妖老巢——
朱七一只大手抵在他心口：不想查？正好，高公公说谋反案缺个主犯...
查！必须查！周平立马挺直腰板，我最恨那些舞弊的王八蛋！
朱七接着说道：公西子带回去的东南盐税账本是假的，你顺便把真账本找出来一并带回京城。朱七说着掏出一份密旨塞进周平的手中。
突然瞥见周平苦瓜似的脸，又补了句，每月五十两银子喂狗了？
周平搓着手：50两好像不太够。
朱七顿时气笑了：放心好了，你二叔那高公公派人看着了，再说了，你那个二弟可不是一般人，有他在，你放心就是了。朱七伸手入怀，幺妹还托我带了这个。
一封皱巴巴的信递过来。信封上歪歪扭扭画着个太阳，下面写着给○○哥哥平字不会写，画了两个圈代替。
展开信纸，满篇鬼画符：
【○○哥哥：
我想吃○○（画了个糖葫芦）
阿娘○○（画了个生气的脸）不回家
大○○（画了只狗）咬坏了我的○○（画了只鞋）
快回来带我去看○○（两个圈，画了个孙悟空变成的寺庙模样）
你的○○妹妹】
信纸右下角还按着个油乎乎的小手印。
周平眼眶发热，拇指摩挲着那个手印：“幺妹挺好的？”
朱七突然皱了皱眉头，掐了掐眼角：“好，有点太好了。”
“啥意思？”周平问道。
朱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京之后，你自己去看吧。”
周平本是个游子，从没有恋家情节，而此时此刻，心头却涌上一股子巴不得立刻飞回去的冲动。
周平搓着手，笑得一脸谄媚：老大，您看您来都来了，能不能帮我捎点东西回京？
朱七斜眼看他：你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哪能啊！周平义正言辞，这不是幺妹信上说要糖葫芦嘛，我寻思着给她带点东南特产，比如……他掰着手指数，桂花糕？深海珍珠粉？或者——
嗯嗯，算你小子有良心，倒也应该。朱七打断他。
“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没钱。”
“没钱你带个屁啊！”
周平笑容一僵，随即更加灿烂：这不是有您嘛！
朱七：……你每个月的俸禄呢？
周平：老大，您看我这出生入死的，干什么不需要钱。
朱七冷笑：上个月五十两呢？
周平：买药了。
朱七：前个月五十两呢？
周平：赔给被我不小心烧了房子的老乡了。
朱七：再前个月——
周平：老大，您要再问，我就编不下去了。
朱七脸色一铁：“你来趟东南，先剿乌尔巴，又平青梅关，自己就没顺手捞点？”
周平一顿，想起了自己悄悄眯下的一堆堆武器，可是矿岛上起义时也给用得一干二净了啊。
随即挺起了胸膛：“天地良心，但凡有一点私心，我出门都得被石头绊个大跟头。”
朱七翻了个大白眼：“你这毒誓发得也太没说服力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朱七还是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甩在周平脸上：记账上，回头还我。
周平一把接住，眉开眼笑：谢老大！您真是菩萨心肠！
朱七：
周平揣好银票，转身就走，走出两步又折回来：对了老大，您回京路上要是遇见卖糖葫芦的，记得帮我带两串——
朱七抬脚就踹：你当老子是跑腿的？！
周平敏捷一闪，笑嘻嘻地溜了，嘴里还念叨：记得要山楂的，幺妹不爱吃山药豆的……
朱七看着他的背影，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骂道：这混账玩意儿，跟他妹一个德行，迟早被他气死。
朱七刚说完，谁曾想刚跑出去没多远的周平又屁颠屁颠地跑回来了。
“又干嘛？”朱七像防贼一样防着周平。
“黑丸，刚出京城的时候被秦孝成追杀用了个黑丸，补给我吧，嘿嘿嘿。”
朱七瞟了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重重地砸在周平的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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