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宫口继续开全的时间里,王小河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汗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
孟燕臣半跪在床边,是她最坚实的依靠。
他一手紧紧握着她的手,传递着力量和安定,另一只手在她后腰和腹部最紧绷处用力按摩揉按,试图对抗那撕裂般的酸痛。
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在她耳畔重复着鼓励与指导,同时,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便携胎心监护仪上跳动的曲线,确保另一个小生命的安全。
而在角落里的白杨,则一直沉默地坐在沙发上。
他的脸色比小河还要苍白,拳头在身侧紧握,仿佛正在承受痛苦的是他自己。
孟燕臣余光瞥见他坐立难安、度秒如年、几乎崩溃的样子。
同为男人,孟燕臣心底生出一丝不忍。
“白杨,”孟燕臣开口,声音平静,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氛围,“别坐着了,过来帮帮忙。”
白杨几乎是立刻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被需要、被赦免的亮光,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立刻快步走到床边:
“孟大哥,需要我做什么?”
孟燕臣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小河的腿血液循环不好,你过来,帮她按摩一下腿,缓解一下不适。”
孟燕臣给了他一个明确的任务。
这个简单的指令,对白杨而言却如同救赎。
他立刻站起身,几乎是踉跄着走到床边。
能够参与进来,能够被需要,能够做一点点事情来缓解她的痛苦,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这让他那无处安放的焦虑,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
深陷阵痛中的小河突然微微睁开眼,气若游丝地看向孟燕臣。
“不用……”
“燕臣……让他帮我念几篇稿子听吧……”
“帮我分散下……注意力……”
王小河深吸一口气,趁着疼痛的间隙,用尽力气抬起手指,指向不远处书桌上摊开的笔记本电脑和几份打印稿。
那是她带来准备在产假期间审阅的《cities》期刊最新一期论文。
这个要求具有如此强烈的王小河色彩,以至于孟燕臣和白杨都愣了一下。
在分娩的剧痛中,她选择的镇痛方式竟然是听最新期的城市规划文献。
白杨立刻反应过来,没有任何犹豫:“好!”
他冲到书桌前,一把抓起那叠厚厚的论文,又迅速拉过椅子坐到床边。
清了清嗓子,开始朗读。
起初,他的声音还因为紧张而有些紧绷:
“Navigating the Storm: Integrated Urban Resilience in the Face of pound Natural disasters…”
他读得很认真,努力将那些冗长的复合句、精确的数据和抽象的理论模型清晰地表述出来。
奇妙的是,当他的声音,伴随着窗外风雨的背景音,流淌在房间里时,一种奇特的宁静感开始弥漫。
小河边忍受着阵痛,边凝神倾听。
当宫缩如巨浪般拍来时,她猛地攥紧孟燕臣的手,身体紧绷,发出痛苦的呜咽。
孟燕臣则全心投入地安抚她,用专业的手法缓解她的不适,低声在她耳边鼓励:
“坚持住,呼吸……”
而在疼痛的短暂间隙,她会微微阖眼,轻声对听到的内容进行点评。
论文中探讨的极端气候事件、城市基础设施脆弱性、应急响应机制,与窗外正在上演的现实形成了尖锐而又荒诞的呼应。
她的反应让白杨更加投入。
他不仅仅是在朗读,更像是在进行一场特殊的学术汇报,试图用他们共同熟悉的、充满逻辑与秩序的语言,为她搭建一个避难所、一个可以暂时逃离疼痛的堡垒。
孟燕臣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
他默默地调整着小河的姿势,为她擦拭汗水,然后递给白杨一个眼神,示意他继续,并将一瓶水推到他手边。
白杨继续读下去,他从第一篇综述读到最后的书评,一页接一页,一期《cities》从头读到尾,几乎没有任何停歇。
当他念完最后一个单词,放下那叠厚重的纸张时,喉咙如同火烧。
孟燕臣已经利用刚刚这短暂的间隙,去厨房迅速做了一碗软烂的肉糜粥和蒸蛋。
他端到床边,小心地扶起虚汗涔涔的小河。
“小河,吃点东西,你需要体力。”
他舀起一勺粥,吹温了递到她嘴边。
小河闭着眼,眉头因又一次宫缩的余波而紧蹙。
她勉强张开嘴,然而,刚吃下去没几口,便别开头,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手死死抓住身下的床单,再也无法顾及食物。
如此反复。
强忍着吃几口,便被剧痛打断,喘息着等待疼痛过去,再强迫自己吃几口。
她吃得缓慢而艰难,额发被汗水黏在脸颊,但自始至终没有拒绝进食。
她知道孟燕臣说得对,她需要能量。
孟燕臣看着她明明痛得指尖都在发抖,却依旧努力吞咽的样子,心中疼得像被针扎,却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
他的小河,理性得让人心疼,也坚强得让人震撼。
勉强吃下半碗,王小河再也坚持不住了。
宫缩来临,她感觉体内有无数双手在狠狠拧绞她的五脏六腑、撕扯她的骨骼,伴随着强烈的、想要向下用力却被死死堵住出口的爆炸感。
身体像被扔进油锅的鱼,剧烈地挣扎、扭动,试图摆脱那非人的折磨。
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呻吟变成了凄厉的尖叫和哭喊,眼泪混合着汗水汹涌而出。
孟燕臣用尽全力将她箍在怀里,用自己的胸膛承受着她所有的挣扎和重量。
他稳稳地固定住她的头和上半身,嘴唇贴着她的耳廓,声音沉稳得没有一丝裂缝,尽管他的心早已被她痛苦的模样割得鲜血淋漓:
“我在,小河,我在这里!痛就抓住我!咬我也行!”
他将手臂递到她的唇边。
小河在极致的痛苦中,真的张口死死咬住了他结实的小臂,用尽全力,仿佛这样就能将疼痛转移出去。
孟燕臣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更紧地拥抱她,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栗,如同与她共同承受着这酷刑。
而当一波阵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短暂的、宝贵的喘息之机时,极度的疲惫会瞬间将她俘获。
她几乎立刻会陷入一种昏沉沉的、意识模糊的浅眠,头无力地垂在孟燕臣肩头,呼吸急促而浅弱,像一朵被暴风雨摧残后奄奄一息的花。
孟燕臣和白杨甚至不敢大声呼吸,生怕惊扰了这短暂的宁静。
然而,短短几分钟后,下一波更猛烈的宫缩又会毫不留情地将她从昏睡中狠狠拽出,再次投入痛苦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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