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会议室的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长条会议桌两侧，是审计与纪检人员严肃的面孔，以及孟燕臣冷峻的脸。
周维民和张明已被分别带往其他房间。
此刻，会议室里只有孟燕臣独自面对调查组的核心成员。
他没有选择被动防守，而是在初步程序性问询后，直接掌握了话语权。
“各位领导，”孟燕臣开口，声音平稳清晰，带着他一贯的学术汇报般的冷静，丝毫听不出正被审查的窘迫，反而像是一位发现研究漏洞后主动提出修正的学者。
“关于星源计划与锐进科技的赞助协议，在配合各位审查之前，我本人近期也发现了一处重大疑点，正欲深入核查，恰逢各位到来，正好一并提请重点调查。”
调查组负责人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孟燕臣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专注。
他没有任何铺垫，直接切入核心：“疑点在于协议执行过程中，一笔支付给名为奥尔德斯研究院的机构，金额为600万元人民币的高端战略咨询服务费。”
他语速不快，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入对方耳中：“第一，该研究院并非星源计划合作协议中指定的任何培训或合作机构。第二，其注册背景可疑，经初步查证，与赞助方锐进科技的华东区总监徐翔存在潜在关联。第三，这笔费用的支出，缺乏与该笔赞助旨在支持的青年学者差旅培训这一核心目的的直接且必要的关联性证明文件支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加重：“基于以上，我高度怀疑这笔支出涉嫌通过虚构合同、夸大服务价值等方式，非法套取科研经费，甚至可能存在资金回流输送的利益链条。”
“该笔款项的支付流程由科研处负责人张明主任具体经办，我申请调查组立即冻结该笔款项，并重点审查张明主任经手的所有相关操作流程、审批记录及通讯往来。”
他的陈述逻辑缜密，证据指向明确，几乎是为调查组铺好了一条直捣黄龙的路。
这不是辩解，而是精准的举报和线索提供。
调查组成员交换了一个眼神，负责人立刻下令：“立刻按孟副院长提供的线索，重点核查奥尔德斯研究院背景及资金流向，提审张明，核实相关经办细节！”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
会议室内暂时陷入一种紧张的寂静。
孟燕臣端正地坐着，表面平静无波，甚至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动作依旧优雅。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桌面下，他另一只手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紧握而微微颤抖。
他的心，早已飞到了产科病房。
她怎么样了？
宫缩是不是更频繁了？
破水了没有？
疼得厉害吗？李锐有没有在她身边？
她会不会害怕？
每一个念头都像一根针，细细密密地扎在他的心脏上，带来绵长而尖锐的焦虑。
隔离规定，通讯工具已被暂时保管，他彻底失去了外界的消息。
这种未知和隔绝，对于正牵挂临产妻子的他而言，是比面对任何指控更大的煎熬。
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他只能强迫自己将全部精神集中于眼前的困局，用最精准的语言，在最规则的框架内，最快地解决战斗，为自己和小河争取时间。
他的大脑高速运转，复盘着每一个细节，预判着周维民和张明可能的表现，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引导调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会议室门被敲响，一位调查组成员走进来，在负责人耳边低语了几句。
负责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目光再次投向孟燕臣时，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孟副院长，张明已经初步交代了。情况确实如您所料，甚至更为严重。”
负责人沉声道。
孟燕臣心中绷紧的弦稍稍一松，但立刻又为更为严重四个字提了起来。
第一步成了，但战斗远未结束。
与此同时，产科病房内，王小河正独自对抗着一波强过一波的不规律宫缩和腰背部难以忍受的酸胀。
她额发濡湿，脸色苍白，每一次宫缩来时，她都紧紧抓住床栏，指节用力到发白，默默忍受着那持续一分钟左右的碾轧般的痛楚。
宫缩间隙，她疲惫地靠在枕头上喘息，拿起手机，屏幕上依旧没有任何来自孟燕臣的新消息。
她知道，他此刻必然处于通讯隔绝中。
但她眼中没有丝毫慌乱或怨怼，反而是一种极致的冷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
强大的行动力、清晰的逻辑和在极端压力下高效运转的大脑，是她此刻唯一的武器，也是她能为自己、为被隔离的孟燕臣所做的最好的事。
她不能只是在这里被动地等待生产和调查结果。
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又一波宫缩过去的余痛，拿起手机，不是打给孟燕臣，而是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那是星源计划首批派出学员之一，一位姓李的年轻女医生，此刻正在医院的实验室里。
电话很快接通。
“李医生吗？我是王小河，孟副院长的爱人。不好意思打扰你，我现在在产科病房待产，有些关于星源计划的情况，想当面跟你聊聊，不知你是否方便过来一下？”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但语气却异常平稳镇定，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坦诚。
十分钟后，年轻的李医生带着些许疑惑来到了病房。
她看到王小河明显处于产程中的痛苦状态，吃了一惊。
王小河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目光清明而锐利：“李医生，你是星源计划的首批受益者，学术前途光明。周维民副院长那边，或许给过你一些未来的许诺？”
李医生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王小河不给她思考的机会，继续冷静地分析，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敲在点上：“但你想过没有，如果孟院长被这次经费违规的罪名坐实，星源计划就会被打上污点项目的标签。”
“你作为首批学员，这段光鲜的海外研修履历，在你的档案里，将来每一次被审查，都可能带着这个问号。它会成为你未来晋升、申请更高层次人才项目时，一个永远绕不过去的潜在风险。”
她看着对方瞬间变化的脸色，知道说中了要害：“而现在，调查组就在医院。还原真相，证明星源计划的纯粹性和学术价值，彻底切割掉那些被强加进来的污秽，才是对项目本身、对你个人未来最负责任、最有利的选择。”
“你需要做的，只是把你知道的、关于协议执行过程中任何你觉得不寻常的地方，坦诚地告诉调查组。”
年轻的李医生看着病床上那个被产痛折磨得脸色苍白的女人，此刻她的眼神却如此具有穿透力，将复杂的利害关系剖析得如此清晰直白。
她沉默了几秒，最终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孟太太。谢谢您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送走李医生，王小河脱力地躺回床上，又一波剧烈的宫缩袭来，她疼得蜷缩起来，咬紧牙关，独自承受着。
但她的嘴角，却在疼痛的间隙，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她的战场，同样硝烟弥漫。
而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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