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渊走出面馆,并未在天都城内多做停留。
这座汇聚了人间权势与欲望的雄城,在他眼中,与乡野间的一处村落,并无本质不同。城墙再高,也拦不住风;规矩再多,也束缚不了云。
他缓步而行,看似不快,却一步一景。穿过繁华的朱雀大街,路过喧闹的勾栏瓦舍,在无数或敬畏、或惊疑、或麻木的目光中,他走出了天都的南城门。
城外,有一座山,名为“望君山”。
传闻立国之初,太祖皇帝曾在此山巅,遥望天都,立下不世之功的誓言。此山因此得名,山势巍峨,直插云霄,是天都左近的最高峰。
秦渊拾级而上。
他的脚步很轻,没有惊动一片落叶,没有踩碎一块山石。山间的风,拂动他的青衫,林中的鸟,依旧在自在啼鸣。
当他登上山顶时,落日的余晖正将天边的云霞染成一片壮丽的火烧云。
秦渊在山巅一块光滑的青石上,盘膝而坐,面向着那座在暮色中渐渐亮起万家灯火的皇城。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下一刻,他的“谷心”本源,如同一滴悄然落入静湖的水墨,无声无息地向外扩散。
这一次,不再是向内映照,勘破虚妄。
而是向外,覆盖。
以望君山为中心,一道无形的波纹,以一种超越了光、超越了想象的速度,蔓延开来。
它拂过天都的城墙,拂过京畿的沃野,拂过北境的雪原,拂过南疆的密林,拂过东方的沧海,拂过西陲的荒漠……
短短数息之间,整个大荣皇朝的亿万万里疆域,尽数被这道无形的意志所笼罩。
……
北境,风雪关。
一名满脸风霜的老卒,正抱着一杆冰冷的铁枪,靠在城墙上打盹。他梦到了家乡的婆娘,和刚出生的娃。
突然,一个平静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大荣皇帝赵渊,二十载前,窃前朝‘大夏’国运,以万民血祭,嫁接己身。此为窃国之罪。”
老卒一个激灵,猛地惊醒,茫然四顾。风雪依旧,周围的同袍们,也都露出了和他一样惊恐而又困惑的表情。
……
江南,苏杭府。
一艘画舫之上,丝竹悦耳,歌舞升平。一群满腹经纶的才子,正饮酒作乐,高谈阔论。
其中一名以诗才闻名的年轻书生,刚要举杯吟诵新作,脑中却突兀地响起了一个声音。
“三日之后,我将取之。”
“哐当”一声,他手中的琉璃杯摔落在地,美酒洒了一身。画舫上的喧嚣戛然而止,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脸上的醉意,被一股莫名的寒意冲得一干二净。
……
蜀中,青城山。
某座洞府深处,一位闭关多年的元婴老祖,正在冲击化神瓶颈的关键时刻。
那个声音,无视了他布下的重重禁制,清晰地在他心神中回荡。
“……此为窃国之罪。三日之后,我将取之。”
老祖心神剧震,一口真元逆冲,经脉寸断,道基险些当场崩溃。他骇然睁眼,眼中满是惊骇。这是何等通天彻地的手段?竟能将话语,直接烙印在天下所有生灵的心中!
农夫、商贩、官吏、皇族、走卒、乞丐……
无论男女老幼,无论修为高低,无论身在何处。
在这一刻,整个大荣皇朝境内,所有人的心中,都同时响起了这短短的一段话。
这道“心声檄文”,如同一道跨越时空的惊雷,在亿万生灵的心湖中,炸开了滔天巨浪。
大部分人,是茫然与不信。皇帝,乃是天子,怎么会是“窃国者”?
但,总有一些人,知道些什么。
一些偏远村落里,供奉着前朝牌位的老人,听完后,浑身颤抖地跪倒在地,朝着天空嚎啕大哭。
一些前朝的遗臣后裔,在各自的府邸密室中,激动得热泪盈眶,以为是故国显灵。
皇宫内。
赵渊刚刚服下一枚疗伤圣药,勉强压下了翻腾的气血。
然而,当那道声音响彻天下,也同样响彻在他心中的瞬间,他感觉到了比之前意志对撞时,恐怖百倍的冲击。
他清楚地“看”到,那条盘踞在国运之上的皇道金龙,发出了痛苦至极的嘶吼。
维系着它存在的,是亿万子民的“信”。
相信他是天命所归,相信大荣是正统所在。
而现在,这道“檄文”,如同一剂最猛烈的剧毒,在亿万人的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疑”的种子。
无数道原本坚定指向皇城的信仰丝线,开始动摇、变得虚浮,甚至断裂。
皇道金龙的身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变得虚幻、不稳。龙鳞之上,甚至开始浮现出一丝丝代表着怨念与不详的黑气。
这是国运根基被动摇的征兆!
“啊——!”
赵渊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疯狂咆哮,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他一掌拍在身前的龙案上,坚硬无比的万年沉香木龙案,连同上面的奏折、笔墨、玉玺,尽数化为齑粉。
诛心!
这是诛心之术!
对方没有选择攻打皇城,没有选择与他正面对决,而是用了这种煌煌正大,却又歹毒无比的手段。
他要的不是杀死自己,而是要先杀死“大荣皇帝”这个名号!
他要让自己,从“天子”,变回那个二十年前,不择手段的“窃国者”!
赵渊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解释?辟谣?毫无意义。
当神迹已经出现,凡人的言语,便苍白如纸。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三日之后,在那个人到来之时,当着天下人的面,将他彻底斩杀、碾碎!
用他那颗悬在天都城门上的头颅,来向天下证明,谁,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来人!”赵渊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传朕旨意!封锁天都四门!启动‘九龙锁天大阵’!召集天下所有宗门世家,三日之内,前来天都勤王!有不从者,以谋逆论处!”
“另,开启太庙,请……祖宗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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