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药的来访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散去后,听雪别苑恢复了表面的宁静。然而这份宁静之下,是初生团队磨合的细碎声响与各自潜藏的波澜。
谢知味彻底扎根在了地下工坊,废寝忘食地整理着从第七前哨站带回来的海量数据,试图构建更精确的“规则扭曲源点”模型,并着手设计针对性的遏制方案。工坊内昼夜灯火通明,各种仪器的嗡鸣、符文光幕的闪烁以及他时而狂喜时而懊恼的自言自语,构成了别苑恒定的背景音。
鸩十三则沉迷于他的新丹炉和那批来之不易的药材。药圃旁的凉棚里终日飘散着或清香或苦涩的奇异药味,偶尔还会传来一两声轻微的爆鸣,伴随着他面不改色的清理与重新开始。他似乎在尝试调配一种能够更强效抵御精神污染的丹药,以应对未来可能再次遭遇的“低语”威胁。
隼七和影九如同别苑无形的影子。除了必要的休整,他们大部分时间都隐匿在别苑内外,进一步完善着警戒网络,熟悉着永冻城内城的每一条暗巷与人流规律。他们的存在感极低,却让整个别苑如同张开了无形蛛网的巢穴,任何风吹草动都难逃感知。
苍牙的伤势恢复速度快得惊人。不过十余日,他背脊上那恐怖的淤痕已然消散大半,骨裂处传来麻痒的感觉,是愈合的征兆。他不再满足于在演武场简单活动,开始绕着别苑外围缓慢奔跑,或是对着特制的、加持了坚固符文的铁木桩进行恢复性击打。动作依旧带着伤患初愈的谨慎,但那股压抑已久的、属于顶尖猎食者的凶悍气息,已逐渐重新凝聚。他对别苑的防御评头论足,虽未亲自出手布置,却时不时会指出隼七和影九布设的某些警戒点的疏漏,言语依旧刻薄,却往往一针见血。
而陆烬,则陷入了另一种状态。
搬入别苑后,他并未急于利用那次进入“琅嬛阁”第三层的机会,也没有立刻投入新的任务或修炼。大部分时间,他都独自待在静室,或是缓步行走在别苑那小小的药圃与庭院之间,看似无所事事。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正在经历一种极其微妙,甚至堪称诡异的内变。
那日强行催动心灯,几乎耗尽本源,导致心灯沉寂、道炉剧痛。然而,当剧烈的痛苦和极度的虚弱随着调养逐渐褪去后,他惊讶地发现,道炉壁上那些蛛网般、被视为修行绝路、连司主都束手无策的裂痕,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并非愈合。
而是裂痕的边缘,那些原本参差不齐、充满毁灭意味的破碎处,竟然隐隐呈现出一种…固化?或者说,是被某种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力量,镀上了一层难以察觉的、温润的微光边缘。仿佛碎裂的瓷器,被一种奇异的金漆勾勒了裂痕的轮廓,并未修复,却似乎…止住了继续崩坏的颓势?
这种感觉玄之又玄,内视时若有若无,若非陆烬对自身道炉的状况熟悉到刻骨铭心,几乎难以察觉。他尝试引导恢复的那点稀薄元气靠近裂痕,元气依旧难以顺畅流转,滞涩感依旧存在,但那种仿佛随时会彻底碎裂的脆弱感,却减轻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是心灯之力的残留影响?还是…在极度透支、濒临毁灭后,触底反弹,引发的某种未知异变?
陆烬无法确定。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内视,感受着那死寂道炉与微弱心灯之间,这丝诡异而微妙的新平衡。心灯依旧沉睡,无法调动分毫,但它仿佛在沉睡中,无意识地将最后一点本源之力,浸润了道炉的裂痕,形成了一种脆弱的“支撑”。
这发现让他心中悸动,却不敢有丝毫大意。道炉乃修行根基,任何异变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他按捺住所有的冲动,没有尝试去刺激或验证,只是如同呵护风中残烛般,静静地观察,缓慢地温养。
这一日午后,冬阳难得慷慨地洒下大片暖光,将别苑庭院积雪映照得晶莹剔透。陆烬坐在石凳上,闭目感受着阳光带来的些微暖意,心神沉入体内,继续着那日复一日的、枯燥却至关重要的内观。
忽然,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融入风中的脚步声靠近。
陆烬睁开眼,看到苍牙不知何时来到了不远处,正抱着双臂,倚在一株挂满冰棱的老树下,那双琥珀色的竖瞳带着审视的光芒,落在他身上。
“你这状态,很奇怪。”苍牙开门见山,声音低沉,“气血依旧虚弱,元气近乎于无,像个废人。但…你身上那股令我不快的感觉,淡了。”
他所说的“不快的感觉”,陆烬明白,是指之前心灯之力对妖族本能的那种微弱压制和净化气息。
“力量耗尽了而已。”陆烬平静地回答,没有透露道炉的异变。
苍牙盯着他,鼻翼微微翕动,仿佛在嗅探着什么:“不只是耗尽。像是一锅滚油,突然被抽干了柴火,虽然凉了,但油还是那锅油。你…现在像是一锅掺了水的凉油,底下还沉着点看不明白的渣子。”
这比喻粗俗却意外地贴切。陆烬心中微凛,妖族的感知果然敏锐得可怕。
“是在葬雪原地下,伤到了根本?”苍牙追问,语气中听不出是关心还是纯粹的好奇。
陆烬沉默片刻,避重就轻:“透支过度,需要时间恢复。”
苍牙哼了一声,似乎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但也没再追问。他换了个话题,目光扫过别苑紧闭的大门方向:“那个用剑的女人,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他指的是赵红药。
陆烬微微蹙眉:“赵校尉是战友,亦是故人。”
“战友?故人?”苍牙嘴角扯起一个略带讥诮的弧度,“人族的心思,总是弯弯绕绕。她看你的眼神,跟部落里那些争夺交配权的母狼差不多,藏着试探和爪子。”
陆烬:“……”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这话。
苍牙似乎也懒得在这种事上多费口舌,站直身体,活动了一下肩膀,骨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老子伤好得差不多了。整天待在这笼子里,骨头都要生锈了。什么时候有‘活’干?”
他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对战斗与危险的渴望。
陆烬看着他,心中明白,“微光”的宁静休整期,恐怕快要结束了。内部的磨合与外部的暗流,都不会允许他们沉寂太久。
他望向庭院上空那片被高墙切割出的、湛蓝却冰冷的天空,轻声道:
“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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