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霜叶城的煎熬中,仿佛被冻结的齿轮,每一寸挪动都伴随着刺耳的刮擦声和深入骨髓的寒意。两天过去了,城外的霜鬼依旧如同附骨之疽,徘徊不去,偶尔发起试探性的冲击,让本就脆弱的防线摇摇欲坠。而城内的“寒疫”,则像无声的瘟疫,在幸存者中持续蔓延。
小七几乎不眠不休,年轻的脸上刻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疲惫与焦虑。他奔波于城墙、医棚和临时指挥所之间,努力维持着这座残破城池最低限度的运转。粮食配给再次缩减,每个人分到的食物仅能勉强吊住性命,饥饿与寒冷交织,消磨着人们最后的体力与希望。
他将受寒疫侵蚀最严重的人安置在陆烬周围,那微弱的暖意场确实起到了一定的延缓作用,靠近中心的少数人,眼神中的麻木似乎被驱散了一线,但更多的人,依旧在缓慢地滑向那种无思无想、唯有彻骨冰寒的深渊。这就像试图用一杯温水去温暖一个巨大的冰窖,效果微乎其微,却已是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陆烬依旧沉睡。他体表的裂纹似乎稳定了一些,不再有光芒剧烈流转,而是内敛下去,如同地底深处尚未熄灭的余烬。那枚贴身的暖玉,持续散发着温和的暖流,滋养着他近乎枯竭的生机,并与那股试图湮灭他的毁灭性能量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这一夜,格外寒冷。
小七拖着几乎冻僵的身体,再次来到陆烬所在的角落查看。赵红药也在附近盘膝调息,她的伤势恢复了一些,但脸色依旧苍白,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郁。连她这样的修士,都感到那无处不在的阴寒之气如同针扎般不断侵蚀着护体真气。
医棚里,痛苦的呻吟已经很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心悸的死寂。大多数伤员只是睁着眼,望着虚空,或者无意识地重复着某个动作,某个词语。
小七蹲在陆烬身边,借着角落里一支残烛的微弱光芒,看着他沉睡的脸。那张曾经带着市井狡黠和重利色彩,却又在关键时刻爆发出惊人担当的脸,此刻只有一片沉寂的灰白。
“烬哥……”小七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你还要睡多久……大家……都快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仿佛冰层下水流涌动的奇异感觉,掠过小七的心头。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共鸣?他猛地抬头,看向陆烬。
陆烬依旧昏迷,但他怀中,那枚暖玉的位置,似乎透过衣物,散发出了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柔和的光芒。同时,小七感觉到,陆烬体内那原本近乎死寂的、破碎的道炉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缓慢地,被引动了。
……
陆烬的意识,沉沦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寒冷之中。
他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在黑暗中翻涌、冲撞——父母战死时染血的战旗、驿站兄弟们的笑脸、黑蛇帮狰狞的面孔、赵红药决绝的剑罡、麻子脸和老烟枪临死前的怒吼、霜鬼力士那毁灭性的阴影、道炉破碎时那撕裂灵魂的剧痛……
这些画面如同冰棱,反复刺穿他虚无的意识,带来一阵阵冰冷的痛苦。但在这极致的冰冷与痛苦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温暖的光,始终不曾熄灭。那是父母遗留的暖玉所化的暖流,它如同最坚韧的丝线,缠绕着他即将消散的意识核心,对抗着四周企图将他同化的死寂与严寒。
不知过了多久,在那绝对的黑暗深处,他仿佛听到了一些……别的声音。
不是记忆的回响,而是来自外界,模糊而遥远,却带着一种熟悉的、让他灵魂为之悸动的频率。
“……冷……娘……我冷……”
“……坚持住……柱子……想想你娃……”
“……没用了……都完了……”
“……烬哥……撑住啊……”
这些声音,充满了痛苦、绝望、恐惧,但也夹杂着微弱的安慰、不舍的眷恋、以及一丝不肯放弃的期盼。它们像冰冷的雨水,滴落在他意识的核心,带来刺骨的寒意,却又奇异地,与他内心深处那点不肯熄灭的温暖光点,产生了某种共鸣。
尤其是小七那一声带着哭腔的“烬哥……撑住啊……”,像是一根针,狠狠扎入了那被暖流包裹的核心。
撑住……
为了什么?
为了这些在绝望中呻吟、在寒冷中挣扎的声音吗?为了那些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他和小七身上的人吗?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住”,道炉已碎,心火将熄,他自身难保。
但,那无数充满负面情绪,却又蕴含着生命最后执念的声音,如同涓涓细流,开始向他意识核心汇聚。它们冰冷、痛苦,却也是“生”的证明,是抗拒“死寂”的挣扎。
他意识核心那点微光,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吸纳着这些来自外界的、冰冷而复杂的“情绪”。不是燃烧,更像是……共鸣与转化。
将那些绝望中的一丝不甘,恐惧中的一缕牵挂,痛苦中的一点期盼……吸纳进来,用自己的“守护”意念为核心,将其中的冰冷与负面稍稍驱散,只留下那最纯粹、最本质的“生”的渴望,然后,再以一种更加温和、更加坚韧的方式,反馈出去。
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只是一种濒死状态下的本能,是破碎道炉、微弱心火与神秘暖玉在绝境中共同作用下,产生的一种奇异变化。
就在小七对他说话,感受到那奇异共鸣的瞬间——
陆烬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手指。
与此同时,离他最近的那个不断喃喃着“灶台……热乎……”的年轻士兵,空洞的眼神忽然闪烁了一下,他停止了呓语,缓缓转过头,看向了陆烬的方向,虽然依旧茫然,但那深不见底的麻木中,似乎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荡起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而小七,则清晰地看到,陆烬的指尖,似乎有一点比烛光还要微弱、却带着生命温度的米粒之光,一闪而逝。
紧接着,以陆烬为中心,那原本只能微弱驱散寒意的“场”,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范围似乎扩大了寸许,效力也增强了一丝。范围内几个伤兵的呼吸,明显平稳了一些。
小七猛地捂住了嘴,眼中瞬间涌上了滚烫的泪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近乎神迹的、在绝境中看到的微小却真实不虚的希望!
灯火!
烬哥的心火,并未完全熄灭!它似乎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与周围人的意志产生共鸣,并且……变得不同了!
它不再仅仅是灼热、暴烈、用于战斗和驱寒的火焰,而是变得更像……一盏灯。一盏在无边黑暗中,虽然微弱,却能照亮方寸、温暖人心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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