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十七号烽燧恢复正常的消息,通过重新闪耀的法镜光芒,第一时间便传回了永冻城烽台司总部。
当陆烬一行人带着那块已失效的蚀脉石,风尘仆仆地返回司内时,院子里的气氛明显不同了。之前那些或好奇、或怀疑、或漠然的目光,此刻都带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审视与探究。石虎咧着大嘴,直接冲陆烬竖了个大拇指;连一向沉静的顾老,也放下手中的刻刀,对着陆烬微微颔首。
韩青更是亲自将那块蚀脉石封存,撰写详细的巡检报告,其中对陆烬的判断与解决过程,未有丝毫隐瞒,甚至多有褒扬之词。他虽倨傲,却并非小人,陆烬展现出的能力与担当,赢得了他的尊重。
严烽看过报告和蚀脉石,只是拍了拍陆烬的肩膀,说了句“辛苦了,做得好”,便再无多言,但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眸中,多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暖意。
陆烬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深知,这点成绩,在这庞大的北冥军府中,或许连一朵小浪花都算不上。他更关心的,是体内那盏“心灯”在净化蚀脉石后的变化——似乎,那豆大的光焰,凝实了微不可察的一丝,对周围环境中各种“气”的感知,也敏锐了半分。
就在陆烬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石屋,准备调息恢复消耗的心神时,赵红药却推门走了进来,眉头微蹙,神色间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
“怎么了?”陆烬问道,递过一碗刚倒的热水。
赵红药接过碗,却没有喝,目光有些游离:“今日在回来的路上,路过西城的演武场,我看到一个人。”
“熟人?”
“算是。”赵红药的声音低沉下去,“是我赵家镖局当年的副总镖头,雷豹。我赵家……没落之后,他便带着一批老人离开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陆烬眼神微动。赵红药的家世,她之前只零星提过,似乎曾是北地颇有名气的镖局,后来遭遇大变,家道中落,她才独自一人撑起了残破的门面。
“他认出你了?”
“嗯。”赵红药点头,嘴角泛起一丝复杂的弧度,“他如今是军府‘车骑营’的一名掌旗使,品级不低。他见了我,很是惊讶,邀我晚些时候去他营中一叙。”
车骑营,北冥军府负责大型物资转运、重型器械操控的核心部队之一,地位绝非边缘的烽台司可比。一位掌旗使,已是手握实权的中级军官。
“这是好事。”陆烬沉吟道,“或许能通过他,了解一些军府内部更深的消息,对你重振赵家镖局,或许也有帮助。”
赵红药却摇了摇头,眼神锐利起来:“事情没那么简单。雷叔……他当年离开,并非全然光彩。我父亲生前曾隐约提过,他与一桩丢失的重镖有关,而那趟镖的委托人,似乎就与军府内部某些人关系密切。他如今在车骑营混得风生水起,我不得不疑心。”
陆烬立刻明白了她的顾虑。故人重逢,未必都是温情。在这派系林立的永冻城,任何一丝过往的牵连,都可能被卷入未知的漩涡。
“你打算去吗?”
“去。”赵红药斩钉截铁,将碗中的水一饮而尽,“躲是躲不掉的。正好,我也想问问他,当年那趟镖,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赵家不能就那么不明不白地倒了!”
她眼中燃起的是属于赵红药的倔强与决绝。
傍晚时分,赵红药依约前往车骑营驻地。陆烬本欲同去,却被赵红药以“这是赵家私事”为由拒绝,只让他放心。
陆烬独自留在石屋中,无法静心调息。永冻城的夜晚再次降临,风雪声重新变得清晰。他推开窗,望着远处车骑营方向隐约的灯火,心中莫名有些不安。这永冻城,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每个人似乎都与某些隐秘的丝线相连。他因霜叶城之功和“万家灯火”被网罗进来,赵红药也因为过往的家世与故人,即将触及网中的某个节点。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院外传来脚步声。陆烬推开房门,只见赵红药独自回来,脸色在昏暗的灯火下显得有些阴沉。
“如何?”陆烬问道。
赵红药走进屋,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道:“雷豹很热情,摆了一桌酒菜,说了很多怀念旧日的话。”
“然后呢?”
“然后……”赵红药冷笑一声,“他劝我离开烽台司,离开你。”
陆烬眉头一挑。
“他说,烽台司是埋没人的地方,跟着你一个道炉已碎的校尉,更是没有前途。”赵红药语速加快,带着压抑的怒气,“他说可以想办法把我调回车骑营,在他麾下做个哨长,凭我的本事,很快就能立下军功,重振赵家声威。他还说……还说如今军府内部形势复杂,有些人,比如你陆烬,是某些大人物眼中的‘变数’,靠近你,会有大麻烦。”
果然!陆烬心中了然。那雷豹的邀请,叙旧是假,挖墙脚兼警告才是真。这背后,必然有着某方势力的授意或暗示。
“你怎么回他?”陆烬问。
赵红药抬起头,看着陆烬,眼神恢复了平日的清澈与坚定:“我告诉他,我赵红药行事,只问本心。陆烬于霜叶城有守护之义,于我有并肩之情。他在何处,我便在何处。烽台司清净,正合我意。赵家的事,我自会查清,不劳他费心。”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他听完,脸色很不好看,最后只说了一句‘红药,你还是这么倔,北冥的水很深,别到时候后悔’,便送我出来了。”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看来,我这‘变数’的名头,是坐实了。”陆烬笑了笑,并无惧色,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连带着你,也被盯上了。”
“盯上便盯上。”赵红药浑不在意,走到桌边,拿起水壶又给自己倒了碗水,“我早就说过,你的路,我同行。”
陆烬心中微暖,正色道:“不过,你这位雷叔,确实是个突破口。他显然知道些内情,无论是关于当年赵家的事,还是关于军府内部对‘变数’的态度。”
赵红药点头:“我会留意。他既然找上我,就不会轻易放弃。下次,或许会透露更多。”
窗外,永冻城的夜更深了。风雪声中,似乎夹杂着更多无形的暗流与低语。
赵红药遇故人,非但未能解开过往心结,反而将两人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更深地推入了永冻城这潭浑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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