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时间滑到了一九九六年。和汪鹏程同年分配到向阳县的那届毕业生，有几个已经当上了副乡长，最差的也混了个股级干部。唯独汪鹏程，无论他怎么拼命——考取了会计师、审计师资格，办公室档案管理在县级局里评级最高，年年审计缴款额人均第一——阮局长就是不提拔他。无论是办公室副主任（副股级）还是审计股副股长的位置，都与他无缘。至今，他还是个小文书。有时候，连妻子赵小华都忍不住说他“没用”。
陈亮早已远赴海南发了大财，而他自己呢？连台空调都买不起，两口子挤在顶楼的房子里。冬天尚可忍受，酷暑盛夏，只有靠往两个房间的地面拼命泼水降温，再开足两台吊扇死命地吹，才能勉强在每晚睡上四个小时。
儿子（不知道是不是女儿）今年要降生了，赚钱的念头日夜啃噬着汪鹏程的心。赵小华分在县粮油工业公司，为了早日装修房子、买上彩电、装上空调，晚上依然在青都歌舞厅兼职。汪鹏程也四处找活。这几年，他利用星期天，跑了许多单位和企业讲解新会计制度，一个单位顶多赚两百块。还在县财政局的中华会计函授学校兼审计课老师，一个学期12天课，每天也只有40元授课费。审计时得来的好烟，他也只能拿去换两块钱一包的“桂花”烟抽。
县教育电视台的吴小明是汪鹏程初中时要好的同学，个子高，长得帅，天天扛着摄像机报道向阳教育新闻。台长吴文远是江南师大毕业生，一身才华，可毕业十年了，也还只是个股级台长，吴文远做梦都想提拔。吴文远的爱人在一个校办工厂，收入不景气，日子同样过得紧巴巴。
一天，吴小明约汪鹏程吃饭，也叫上了吴文远。三人杯盏交错间，尽是人生失意、职业前途渺茫的感叹，席间唉声叹气不断。几杯酒下肚，汪鹏程觉得和吴文远还算谈得来。
话题不知不觉转到了怎么才能赚钱上。吴小明两眼茫然，汪鹏程也一筹莫展。这时，吴文远突然压低声音说：“兄弟，我们……做点生意啵？”
“做生意？做什么生意？”吴小明立刻追问。汪鹏程也竖起了耳朵。
“开音像店啊！”吴文远眼中闪着光，“再买台摄像机，搞婚礼摄像！小明，你我都是吃这碗饭的，技术不就是现成的生产力吗？现在好多人家有录像机了，我们进货出租录像带，一块钱一天！婚礼摄像，一场收一百八，除掉录像带成本，净赚一百三没问题！开店的地点我都想好了，就在我丈母娘家门口，正好挨着学校。我们还可以再买台冰柜卖冷饮，学生下课生意肯定好！”
“好主意！”吴小明激动得一拍大腿！他是个牌迷，别人“打包牌”都打二十块（一种带点小彩头的扑克玩法），他却只能打五块的，手头紧可见一斑。
“我……我……可以参加吗？”汪鹏程觉得这简直是天赐的商机，他望着吴文远，声音带着怯意问出来，桌子底下悄悄捏了好友吴小明一下。
“我这兄弟不错，人品好，又能吃苦！”吴小明趁机说。
“当然可以啊！”吴文远爽快地一口答应，“今天虽然是头回见面，小明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
“那……那……摄像好学吗？”汪鹏程又问，带着点不自信。
“好学！”吴小明拍着胸脯对汪鹏程说，“婚礼摄像没那么高要求，现在的摄像机都有全自动功能，不用调焦！我教你，包你两天上手！”
说干就干！三人当晚就盘算起来：租场地、简单装修、先进四百盒录像带、买台松下m3000摄像机、24英寸彩电、一台录像机、再买台冰柜……杂七杂八算下来，启动资金大约要一万五。每人得出五千块。
汪鹏程回家跟赵小华商量。赵小华对吴小明印象一直不错，坚决支持。盘点了家里的储蓄，有三千五，还差一千五。赵小华二话不说，立刻给妹妹打了电话。第三天，妹妹的两千元汇款就到了，还多汇了五百块。
三个人像上足了发条，浑身是劲。仅仅一个星期，效率惊人：摄像机、冰柜、电视机、录像机都买回来了，店面也简单装饰一新。店员就请吴小明在家待业的妹妹。
万事俱备，只差录像带了。星期六，三人借了吴小明妹夫的一台旧车，直奔省城江城市最大的音像市场。
市场果然气派，足有几百家音像店。他们选定一家，吴文远和吴小明不愧是电视台的，轻车熟路，言情、武打、搞笑、宫廷、战争、生活片……一个半小时就挑好了整整四百盒。吴文远还特意多挑了些周星驰、李连杰、成龙、周润发、任达华、梅艳芳主演的热门片子，断定这些一定好租。结账时，老板神秘地把三人带到里屋，从床底下摸出两盒带子，压低声音说：“三位兄弟，这种带子……刺激！要不要整点？贵是贵些，但好租！一晚上能租八块！”吴小明有点心动。吴文远当然明白这是什么货色，想到自己好歹是个台长，说不定哪天还能当副局长呢，立刻婉拒：“谢谢老板！今天钱没带够，下次再来谈哈！”拉着两人赶紧出了里屋。
满载而归。当夜，三人就在店里忙活开了，摆台、整理带子、调试设备……足足忙了一个通宵！
第二天，在震耳欲聋的一万八千响鞭炮声中，向阳县规模最大（至少是录像带最多）的“青苹果音像社”，热热闹闹地开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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