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的雪比祁山更烈。赵云牵着马站在陈仓古道的山口时,雪粒子打在脸上像小石子。身后的蜀兵背着粮袋,棉甲上结着层白霜,呼出来的气刚离嘴就凝成团白雾。
“将军,再往前走就是冰涧了。”向导蹲在雪地里,用刀剜开表层的雪——底下是青黑色的冰,亮得能照见人影,冰缝里还渗着水,冻得结成细冰棱。
赵云没说话,只是解下腰间的铜铃系在马鞍上。铃舌撞着铜壁,“叮铃叮铃”响,在雪地里传得格外远。他翻身上马,马蹄踩在冰上,发出“咯吱”的脆响——没打滑。他回头朝蜀兵挥了挥手:“跟着铃声走,别走散了。”
这是庞统的主意。秦岭的冰涧窄得只能容一人一马过,雪下得大了,前后兵卒容易走散。系上铜铃,前头的人走快了,后面听着铃声能跟上;要是谁脚下滑了,铃声断了,前头也能及时停。
蜀兵跟着铃声往冰涧里走。冰涧两侧是直上直下的山壁,雪落在山壁上,挂成串的冰锥,像谁在崖上垂了串水晶。有新兵走得慌,脚一崴差点坠崖,旁边的老兵眼疾手快拽住他,两人在冰上滑出老远才稳住。铜铃的声音顿了顿,前头的赵云勒住马,回头喊:“抓稳旁边的冰棱!慢点走!”
声音撞在山壁上,折回来时混着风声,竟有了些暖意。
而散关的中军帐里,司马懿正捏着块冰。冰是从陈仓古道取来的,被亲兵裹在棉布里送来,此刻在他掌心慢慢化着,水顺着指缝滴在舆图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将军,赵云真带粮走了冰道?”郭淮站在旁边,眉头拧得像团绳,“那冰涧去年冬天坠死过二十多个樵夫,他敢带粮队走?”
司马懿没说话,只是把掌心的冰往桌上一放。冰融得快,很快就在祁山堡的位置积了小滩水。他忽然想起前日收到的探报——汉中的蜀兵半个月前就开始往陈仓方向运粮,当时他以为是庞统的疑兵计,想诱他分兵去守陈仓,没当回事。
“是我漏算了。”他忽然道,声音里带着点哑,“庞统知道我在等雪封山,知道我算定汉中粮过不来——他偏要反着来,用最险的路,送最急的粮。”
郭淮急道:“那现在怎么办?等赵云把粮送到祁山,姜维就能带着兵往陇西打了!徐邈在陇西才囤了半个月的粮,根本守不住!”
司马懿没接话,只是盯着舆图上的冰涧标记。那标记是用墨笔描的,细细一条,像根勒在秦岭腰上的线。他忽然伸手,在冰涧中段的位置点了点:“这里——飞仙岭。”
郭淮凑过去看:“飞仙岭?那里的冰涧最窄,两边是悬崖……将军是想?”
“让张颌带三千兵去飞仙岭。”司马懿的指尖在飞仙岭上划了道狠线,“不用劫粮,就往冰涧上扔巨石——冰上有巨石挡路,赵云的粮队就走不动了。等雪再大些,冰涧一冻裂,他们想退都退不了。”
郭淮眼睛一亮:“这法子好!飞仙岭地势高,蜀兵在冰涧里抬头看不见上头,咱们的人扔了石头就走,他们连是谁干的都不知道!”
司马懿没笑,只是把桌上的冰水抹掉:“别大意。庞统能让赵云走冰道,就肯定能想到咱们会劫冰道——张颌去了之后,别贪功,扔完石头就撤,千万别被蜀兵缠上。”
三日后,飞仙岭的雪下得正紧。张颌带着三千魏兵躲在崖上的雪窝里,手里攥着冻得发硬的干粮。崖下的冰涧里传来“叮铃叮铃”的响声,越来越近——是赵云的粮队到了。
“准备。”张颌低声道,手里举起块磨尖了的巨石。魏兵们纷纷起身,搬起身边的石头,只等他下令。
铃声更近了,能听见蜀兵的吆喝声,能听见马蹄踩在冰上的“咯吱”声。张颌深吸口气,正要把手里的石头往下扔,忽然听见崖下传来声哨响——短促,尖利,像鹰叫。
紧接着,冰涧里的铃声忽然停了。
“怎么回事?”张颌愣了愣,探头往崖下看——雪太大,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蜀兵,正往冰涧两侧的山壁下躲。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头顶忽然传来“轰隆隆”的响声。他猛地抬头,看见上头的雪坡往下塌——不是雪崩,是有人在坡上埋了炸药!
“不好!”张颌嘶吼着往后退,可已经晚了。雪块混着碎石砸下来,把魏兵们埋在雪窝里。有人被碎石砸中,闷哼着倒下;有人想往坡下跑,却被雪滑得站不稳,滚着摔下了崖。
张颌被块雪埋住了半截身子,挣扎着往外爬时,看见崖下的蜀兵正抬头看——赵云勒着马站在冰涧中间,手里举着支响箭,箭尾还在颤。
原来蜀兵早发现了他们。原来那声哨响,是给上头的信号。
赵云没下令射箭,只是看着崖上的魏兵在雪堆里挣扎。过了会儿,他朝身边的亲兵递了个眼色。亲兵会意,从粮袋里掏出几袋干粮,往崖上扔——干粮袋落在雪地里,滚到张颌脚边。
“将军说了。”亲兵朝崖上喊,声音在雪地里飘得远,“咱们是来送粮的,不是来杀人的。你们要是肯退,这些干粮你们拿回去;要是还想扔石头……”
他顿了顿,指了指上头的雪坡:“那边还有炸药。”
张颌攥着手里的干粮袋,指节捏得发白。他看着崖下的蜀兵继续往前走,铜铃又响了起来,“叮铃叮铃”,在雪地里脆生生的,像在嘲笑他的失算。
“撤。”他咬着牙道,声音里带着血腥味——刚才被碎石砸破了嘴角。
魏兵们互相搀扶着往回撤,没人再看崖下的粮队。雪落在他们的背上,很快就积了层白,像群落荒而逃的雪狐。
而此时的祁山堡,姜维正站在堡墙上看雪。远处的冰涧方向传来隐约的铃声,越来越近。梁绪凑过来,手里捧着刚画好的陇西地形图:“是赵将军的粮队到了?”
“嗯。”姜维点头,脸上漾开点笑,“军师算得真准——他说司马懿会派人去劫冰道,说张颌性子急,肯定会在飞仙岭动手,还说……”
他顿了顿,望着飞仙岭的方向:“还说不用杀他们,给他们点干粮,让他们回去告诉司马懿,咱们不是只会打仗。”
梁绪没说话,只是低头看手里的地形图。图上的祁山堡被红笔圈着,旁边写着行小字:“粮至,可进陇西。”他忽然想起在长安时,钟繇跟他说的话——庞统这人,用兵像栽树,不光要让树倒,还要让树根发新苗。
现在他懂了——这新苗,不光是关中的百姓,或许还有这些被放回去的魏兵。
雪渐渐小了些,阳光从云层里露出来,照在冰涧上,亮得晃眼。赵云的粮队顺着冰涧往前走,铜铃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像串温暖的珠子。蜀兵们踩着冰往前走,没人说话,但脚步都轻快了许多——粮快到祁山了,到了祁山,就能往陇西打了。
而散关的中军帐里,张颌正跪在地上请罪。司马懿没看他,只是望着窗外的雪。雪停了,阳光照在雪地上,亮得有些刺眼。
“起来吧。”他忽然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是我没算到,庞统连张颌的性子都摸透了。”
郭淮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将军,那现在……咱们还守散关吗?”
司马懿没说话,只是从袖中摸出块暖玉,贴在冻僵的脸颊上。玉是温的,可他心里却凉得像冰涧里的水。他忽然想起荀彧当年的另一句话——庞统这人,最可怕的不是用兵狠,是他总在你以为赢了的时候,给你递块糖,让你知道自己输得有多彻底。
飞仙岭的雪地上,还留着蜀兵扔上来的干粮袋。阳光照在上面,把雪晒化了些,干粮的香味混着雪水的潮气,飘得老远。
司马懿忽然觉得,这场雪,好像不是为了封山,是为了让蜀兵的铃声,传得更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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