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将军说的很慢,每一个字都很沉重,他说吴伯庸如何为了爵位,如何惧怕朝阳公主,如何亲手在那粽子里下了药,如何让稳婆埋掉“已死”的女胎……
布芙起初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但,听到珍珠如何在大出血后,因得知女儿活着而硬挺了两天,如何弥留之际留下那句“女儿姓珍,名心儿”时,她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那颗珠子,”吴老将军看向她的脖颈,老眼昏花中似有泪光,“是你娘留给你的念想。她说,你叫‘珍心儿’。”
布芙缓缓低下头,看着那颗被称为“九眼碧天珠”的蓝色石头。
她以前只当是个念想,是个护身符,从未深究为何独独是它陪着自己历经磨难。
她把它举到眼前,暮色透过珠子,内部那天然形成的、云雾般的石絮,隐约勾勒出一个“心”字形状。
真心?她那个未曾谋面的娘亲,在生命最后一刻,给她取名“心儿”,是怀着怎样的爱与不舍?
而那个赋予她另一半生命的男人,却在同一时刻,选择了“无心”。
吴伯庸,定南侯,她的生父。
一股冰寒彻骨的感觉,从脊椎一路蔓延到头顶,比北疆最冷的冬天还要冷。
没有预想中的痛哭失声,没有愤怒的质问,她只是觉得浑身发僵,血液都像是凝固了。
那些流浪街头挨饿受冻的日子,看着养母饿死在逃荒路上的绝望,哑六为了保护她与人搏命留下的伤疤……
原来,这一切苦难的源头,并非天意弄人,而是源于亲生父亲一场精心的谋杀!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被带的和地板划出刺耳的声响,她看着吴老将军,眼神空洞,声音却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
“所以,我不是毒月毒日克母的灾星,我是他吴伯庸亲手灌下毒药,却没毒死的孽种!
我娘也不是因生我而死,是被他,被他的野心和懦弱逼死的。”
布芙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她转向窗外,看着落在墙头的斜阳。
“我从小和我哥在羌州城流浪,像野狗一样和别人抢食,十岁时,我哥告诉我,我俩不是亲兄妹,我是捡来的。
我当时好伤心,我为什么是捡来的?我爹我娘不要我了吗?我哪里不好?是因为我是女儿吗?
我还曾幻想过,我爹娘或许有什么苦衷。
要么就是我上辈子罪孽太深,这辈子不配拥有父母。”
吴老将军张了张嘴,想替儿子辩解两句,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只剩下满心愧疚:
“孩子,吴家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娘……”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后来,我听说我爹是吴伯庸,老天还真是会开玩笑,一个刚见第一面就处处为难我的人,竟然是我生父!
我以为,他或许是不知道我的存在,或是知道有我的存在,却因朝阳公主所迫,不敢去相认。
呵呵,看来我还是把人想的太好了,他吴伯庸连人都不配做,更不配当我爹!”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一直强装的平静终于出现裂痕,露出底下汹涌的悲愤。
“丫头……”吴老将军声音里带着恳求,“祖父知道你现在无法接受,这一切……”
“无法接受?”布芙打断他,声音冷硬,“老将军,您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认祖归宗?还是想替您的儿子求得一丝心安?”
她摇了摇头,眼神疏离而坚定。
“我姓珍,叫珍心儿。是珍珠的女儿。
我的命,是我娘用她最后的念想和元气换来的,是元家爹娘用体温暖过来的,是我哥用讨来的残羹冷饭喂大的。
与吴家,与定南侯吴伯庸,从他想杀我的那一刻起,就再无瓜葛!”
她后退一步,微微颔首,姿态决绝:“多谢老将军告知真相,让我知道我来自何处,更让我清楚,我该往何处去。告辞。”
说完,她不再看吴老将军瞬间苍老悲痛的脸,转身一步步走向院门,翻身上马,一刻不留,和大白小黑连夜回京。
吴老将军唉声叹气,大孙女这是迁怒于他了,连一起同行回京都不愿意了!
哎,这都是吴家人该承受的,只要她能出了这口气,怎么样都行,就是不能不认他这个祖父啊。
布芙一路狂奔,大白和小黑的马没有二狼那么厉害,在后面跑的很吃力。
布芙心中憋闷,一股凄凉涌上心头。
她布芙,凭什么不配来到这世上?凭什么?
凭什么她生来就是受苦受罪的命?凭什么?
凭什么现在还要受着窝囊气?就因她有大兀的血脉,就怀疑她的忠心,拐弯抹角的卸了她的军权,召她回京?
凭什么?凭什么!
操!
他定南侯府最好心里有点逼数,别厚脸皮往我跟前凑,我不亲手杀了吴伯庸,都是看在吴老将军和吴涯的份上,若是逼我认祖归宗,缠的我心烦,别怪我手刃亲父!
当初,是你不要我这个孩子,现在,我也不要你这个狗屁爹!
皇帝你最好也想明白如何处理我这事,老子不受半点委屈,否则,老子就去东兀当那个忠勇公,到时候东兀变大兀,大兀忠勇公,多他娘响亮的名号!
你若信我,我就是大夏忠勇伯,你若弃我,老子就是大兀忠勇公!
谁他娘的都别惹老子,谁惹谁见血!
三人一路快马加鞭,任后面的吴老将军、戴遇、陈将军几人,怎么追都是错过一个驿站。
最后戴遇劝了一句吴老将军:“吴老将军,莫心急了,布芙的马快,我等想追上怕是不容易,再说,我们大人还受得住,小棺生不行啊,他还小,颠不得。”
陆文铮忙于战事,没时间照顾孩子,想让布芙把孩子带回京城抚养,有她护着,他最安心。
结果,还没等说孩子的事呢,布芙就连夜回京了,戴遇只好把差事揽了下来。
一进京城,三骑快马卷着烟尘直冲宫门,马上之人正是布芙和大白、小黑。
她甚至没等马完全停稳,便翻身跃下,将缰绳随手抛给迎上来的羽林卫,脚步不停,只扔下一句:
“通报,北焰军布芙,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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