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逸在黑暗中狂奔,他不敢回头,也看不清脚下的路。腿上的伤口在与草药短暂的和平共处后,再次崩裂,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恐惧是他唯一的动力,驱使着他远离那堆虚假的篝火。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根粗壮的树根狠狠绊倒。
整个人脸朝下摔进了一片湿滑的苔藓里,额头重重地磕在一块石头上。一阵天旋地转,他眼前金星乱冒,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眉骨流了下来。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身体却像散了架一样不听使唤。失血、疲惫、饥饿和寒冷,像无数条毒蛇,缠住了他的四肢,将他拖向无尽的深渊。
他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意识开始模糊。
难道,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死在两个贪婪的猎户手上?连仇人的衣角都还没碰到,就要这样窝囊地死去?
不甘心。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从他心底最深处爆发出来。他用牙齿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腥甜的血腥味刺激着他萎靡的神经。
他用手肘支撑着地面,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停下,就意味着死亡。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时候,他的手触碰到了一个凹陷的、粗糙的表面。
那是一个树洞。
一颗巨大的古树下,有一个被岁月和野兽掏空了的洞穴。洞口不大,仅容一人蜷缩着钻进去。
这是上天赐予的庇护所。
上官逸用尽最后的力气,爬进了树洞。
树洞里很干燥,铺满了厚厚的枯叶,散发着一股腐朽但令人安心的气息。狭小的空间隔绝了外面冰冷的山风,让他感觉到了些许温暖。
紧绷的神经一放松,排山倒海的疲惫瞬间淹没了他。他甚至来不及检查自己的伤势,头一歪,就沉沉地昏了过去。
……
“逸哥哥,你的画又毁啦!”
“爹,我们安安稳稳地守着家业不好吗?”
“活下去!”
“为名剑山庄上下三百一十三口人,向魔教,报仇!”
……
无数熟悉的面孔和声音在他脑海中交替闪现,最后,所有画面都定格在那一夜的火光与血色之中。
“啊!”
上官逸惊叫一声,猛地坐了起来,头狠狠地撞在了树洞的顶部。
剧痛让他瞬间清醒。
天已经亮了。斑驳的阳光透过树洞外的枝叶缝隙,照亮了里面的尘埃。
他还活着。
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就被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所取代。额头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但一碰就疼;腿上的伤更严重了,包扎的布条被血浸透,与伤口粘连在一起,整个小腿都肿了起来,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紫红色。
更糟糕的是,他发烧了。
身体一阵阵地发冷,又一阵阵地发热,脑袋昏昏沉沉,像是灌满了铅。
伤口感染了。
上官逸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在这荒无人烟的山林里,没有药物,没有食物,一场严重的发烧足以要了他的命。
他挣扎着爬出树洞,外面的阳光让他一阵眩晕。
他必须找到水,找到吃的,找到能用的草药。
他回想着在医书上看过的那些关于草药的插图和描述。
清热解毒的,有金银花、蒲公英。止血的,好像有一种叫白茅的草根很管用。
可是,那些只存在于书本上的图案,到了这片茫茫林海之中,他又该如何分辨?每一种植物看起来都差不多。
他拄着树枝,像个幽灵一样在林中游荡。每走一步,腿上的伤口都像被撕裂一般。他不敢走得太远,生怕找不到回树洞的路。
他看到了一种开着小花的植物,觉得有些眼熟,像是书上说的蒲公英。他摘下几片叶子,犹豫了很久,还是塞进了嘴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味瞬间在他口中炸开,他差点吐出来。但为了活命,他还是强忍着恶心,将叶子嚼碎咽了下去。
他又找到了一些潮湿的苔藓,笨拙地挤出里面的水分,一点点地润湿自己干裂的嘴唇。
中午时分,他发烧得更厉害了,视线开始出现重影。他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咕咕”的叫声。
循声望去,他看到一只灰色的野鸡正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啄食。
食物!
上官逸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都回来了。
他匍匐在地上,利用灌木丛做掩护,一点一点地靠近。
那只野鸡很警惕,不时地抬起头,机警地环顾四周。
距离越来越近。
十步、五步、三步……
就是现在!
上官逸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像一头捕食的猎豹,扑向了那只野鸡!
野鸡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尖叫一声,扑腾着翅膀想要飞走。
野鸡剧烈地挣扎,用它那尖锐的喙狠狠地啄在上官逸的手背上。很痛,但上官逸死也不松手。这是他的命!
他用另一只手死死地掐住野鸡的脖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拧。他能感觉到那脆弱的颈骨在他的掌中断裂的声音。
野鸡的挣扎渐渐停止了。
上官逸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怀里抱着那只尚有余温的野鸡,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赢了。
他赢得了活下去的权利。
他没有火。他只能用一块尖锐的石头,笨拙地划开鸡的肚子,茹毛饮血。
温热的、带着浓重腥味的鸡血流入他的喉咙,滋润着他干涸的身体。他撕扯下带着血的鸡肉,大口地吞咽着。
这一幕如果被过去的那个“上官逸”看到,一定会惊骇地晕过去。但现在的他,只觉得这是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
吃饱之后,力气恢复了一些。他又在附近找到了一条清澈的小溪,清洗了伤口,也喝足了水。
接下来的几天,他就守着这个树洞和这条小溪。
他开始学着分辨哪些植物可以果腹,哪些草药能够缓解他的高烧。他用尖锐的石头削制木矛,练习着如何更有效地捕猎。
他不再奔跑,不再迷茫。他像一头受伤的孤狼,躲在自己的巢穴里,默默地舔舐着伤口,耐心地等待着恢复力量的那一天。
他的脸庞日益消瘦,轮廓变得像刀削一样分明。他的眼神不再空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野兽般的警惕和坚韧。
身体上的伤在慢慢愈合,而心里的伤,则被他用恨意一遍又一遍地磨砺着,变成了一把看不见的、淬着剧毒的剑。
半个月后的一天清晨。
上官逸站在溪水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那个曾经的翩翩少年郎,已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神冷厉、皮肤黝黑、身上布满伤疤的陌生人。
他腿上的伤已经结痂,虽然走路还有些跛,但已无大碍。他的身体因为持续的捕猎和劳作,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结实。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是时候,走出这片山林,回到那个他既憎恨又必须面对的世界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庇护了他半个月的树洞,没有丝毫留恋,转过身,朝着山外的方向,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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