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莲拄着拐杖走到摊前，盯着那张“偷一罚十”的纸条看了好一会儿，又抬头看看林晚。她声音不高：“这事儿……真跟她有关？”
林晚没急着答话，从推车暗格里抽出一张记账纸，递过去：“您自己看。”
王秀莲接过纸，眯起眼瞧。上面写着：
“陆梅，三月五日借张婶五块钱，未还。”
她眉头皱紧：“她连张婶的钱都没还，还有心思拿冰棍哄娃去偷东西？”
林晚点头：“跳跳糖三分一包，成本两分。她教孩子来偷，看着是一包糖的事，可摊子要是坏了名声，以后谁敢买？今天能偷一包，明天就能有人说是咱们卖毒糖。这账，不能只算钱。”
王秀莲猛地一跺拐杖，转身就往人群外头走。
“陆梅！”她嗓门一下子拔高，“你给我站住！”
陆梅正躲在卖菜摊后头想溜，听见喊声身子一僵，硬着头皮走出来：“妈，咋了？我就是路过……”
“路过？”王秀莲指着她鼻子，“你干的好事！教唆小娃偷你弟妹的糖，你还想瞒到啥时候？”
“我没——”陆梅嘴一撇，还想辩。
“你还敢不认？”王秀莲气得手抖，“林晚念你是亲姐，没当场叫队长来抓人，也没让张婶去告你教坏她儿子。结果呢？你不但不悔，还在这儿装没事人？我生你养你二十多年，不是让你给陆家丢脸的！”
围观的人渐渐围拢过来。
有人小声说：“怪不得那娃兜里揣糖，眼神发虚。”
另一个接话：“原来是姑姐指使的，这心也太黑了，自家亲戚都坑。”
陆梅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强撑着说：“妈，你听她胡说啥呢？我能图啥？我就一穷人家，还能靠个娃捞钱？再说了，她一个外姓人，进了门就立规矩，罚这个罚那个，这是要当家作主啊？”
林晚冷笑：“我不是要当家，我是要讲理。偷东西就得赔，天经地义。我贴‘偷一罚十’，是给所有人看的。你要是不服，现在就去大队部，找干部评理。”
“你——”陆梅手指着她，浑身发抖。
“你要是去，我也去。”林晚语气平静，“顺便把张婶叫上，问问她儿子为啥突然想去供销社吃冰棍，是谁许的诺，给了啥好处。孩子才六岁，说谎都不圆，你当大家都是瞎子？”
人群里嗡嗡议论起来。
“真是她指使的？那可太缺德了。”
“自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还害人，这不是往绝路上走嘛。”
陆梅眼看风向不对，赶紧改口：“行吧行吧，就算我多嘴了一句，也不是啥大事。她非得闹大，有意思吗？一家人非得撕破脸？”
“小事？”林晚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本子，翻开一页，“今天被盗一包跳跳糖，售价三分。按摊子损失、信誉影响和震慑作用，我要求十倍赔偿，三块钱。你要是拿不出，可以用劳力抵。一天一块钱，三天干完。”
“你疯了吧！”陆梅尖叫，“三分钱的东西你要三块？抢钱也没这么狠！”
“你不赔也行。”林晚合上本子，“我现在就去大队部报案，写清楚‘陆梅，女，三十岁，教唆未成年人盗窃，证据确凿’。你猜，你家老二上学，同学家长知道这事，还会让他进屋玩吗？你男人在外做工，听说老婆干这种事，还能安心干活吗？”
陆梅嘴唇哆嗦，一句话说不出。
王秀莲站在一旁，脸色铁青。她突然转身回屋，不多时抱着个小木匣出来，啪地摔在推车上。
她打开匣子，掏出三张一元票，拍在桌上：“我替她垫！这钱我出！但我陆家，从今往后，没这样的女儿！”
全场安静。
陆梅瞪大眼，看着那三块钱，像被人扇了一耳光。她嘴唇动了动，终于低下头，从怀里摸出三张皱巴巴的毛票，伸手递给林晚。
林晚没接。
“给你妈。”
陆梅咬着牙，把钱放在王秀莲手里。
王秀莲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塞进林晚的布袋：“收好。这钱，是你该得的。”
林晚点点头，当众把三块钱放进钱匣，咔哒一声锁上。
她抬头看向陆梅：“记住可以，别再犯。否则下次，就不止十倍了。”
陆梅站在原地，脸涨得通红，眼里全是恨意。她死死盯着林晚，压低声音：“你狠，我记住你了。”
说完转身就走，脚步踉跄，背影仓皇。
王秀莲望着她背影，拄着拐杖喃喃：“丢人现眼……真是丢人现眼……我咋生出这么个闺女。”
林晚没说话，弯腰从箱子里拿出几包奶糖，分给旁边几个孩子：“姐姐请你们吃糖，记得要听话，别拿别人东西。”
孩子们笑着接过，叽叽喳喳跑开。
她重新挂好价目牌，扯了扯遮阳布，清了清嗓子：“新品果冻，买二送一，先尝后买，不好吃不要钱！”
摊前气氛慢慢热闹起来。
有人问：“大姐，真送啊？”
“当然。”林晚笑着递过一杯橙味果冻，“不信你试试。”
那人尝了一口，眼睛一亮：“哎哟，这玩意儿滑溜溜的，酸甜正好！来两杯，再加一杯送的！”
林晚麻利地装杯、收钱、找零，动作利落。
王秀莲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儿媳忙碌的身影，又低头看看手里的拐杖，叹了口气：“以前是我瞎了眼，总觉得她是城里来的，靠不住。现在我才明白，家里有她在，才算是有了主心骨。”
太阳偏西，集市人流渐少。
林晚开始收拾推车，把空箱子叠好，钱匣放进暗格，用钥匙锁紧。
王秀莲站起来：“走，回家。”
“您慢点。”林晚扶她一把，“晚上我熬小米粥，给您顺顺气。”
“嗯。”王秀莲点点头，“那三块钱，记账本上写清楚，别乱了。”
“写了。”林晚拍拍口袋，“‘四月七日，陆梅赔偿，三元整’。”
两人推着车往村口走。
路过供销社门口，看见张婶正拎着篮子出来，见了她们赶紧招手：“林晚！听说了没？陆梅今儿被她娘当众骂了，还赔了三块钱！我儿子回来跟我说了半天，我都气坏了！她竟敢拿我娃当贼使！”
林晚停下：“我已经跟您儿子说了，以后别听陌生人哄。糖想吃，攒够三分，姐姐卖他。”
张婶连连点头：“你做得对！这世道，就得有你这样敢说话的人。我明天还来帮你吆喝！”
“谢了。”林晚笑了，“明儿我带新口味果冻，您先尝。”
三人说笑着往前走。
快到家门口时，王秀莲忽然停下：“峥子今儿休班，该回来了吧？”
“快了。”林晚抬头看了看天色，“他要是赶得及，还能吃上热饭。”
她刚说完，就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
陆峥背着帆布包，大步走来。见到她们，脚步加快：“娘，林晚，收摊了？”
“收了。”林晚指指推车，“今天生意不错。”
陆峥点点头，放下包就要搬货：“我来。”
“等等。”林晚从推车底抽出一包果冻塞他手里，“先尝尝，新口味。”
陆峥愣了一下，接过果冻，撕开一角喝了一口，眉头微动：“甜的，有点像小时候吃的凉粉。”
“叫果冻。”林晚笑着说，“以后还能做更多花样。”
陆峥看着她笑的样子，嘴角也扬了扬：“挺好。”
他弯腰搬起箱子往院里走，林晚推车跟上。
王秀莲站在院门口，看着儿子儿媳并肩进门的背影，拄着拐杖，低声嘀咕：“这日子……总算走上正道了。”
林晚把钱匣放在堂屋桌上，打开账本，翻到最新一页。
她拿起铅笔，在“收入”栏写下：
“三元整。”
笔尖顿了顿，又轻轻划过那三个字，像是确认它真实存在。
窗外，风吹动晾在绳上的粗布衣裳，哗啦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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