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把铅笔帽拧好,塞进账本夹层。堂屋的煤油灯晃了下,灯芯噼啪响了一声。
她抬手拨了拨灯罩,光亮稳了些。桌上的钱匣还开着,三块钱整整齐齐码在格子里。她伸手摸了摸那几张票子,指尖压了压,又合上盖子。
坐在对面小板凳上,一直没说话。他脱了外套搭在肩头,袖口磨得发白,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他看着林晚收好账本,忽然起身进了里屋。
不一会儿,他抱着个铁皮盒子出来,放在桌上。
“俺有话跟你说。”他说。
林晚抬头看他。这人站得笔直,眉头皱着,像是下了很大决心。
“你别急着记明天的单子。”陆峥打开铁盒,从里面拿出一叠用牛皮纸包好的钱,“这是俺的退伍津贴,一共三十块。一分没动。”
林晚愣住:“你拿这个干啥?”
“入股。”他说,“你的摊子,以后算我一股。”
屋里一下子静了。只有灯芯燃烧的声音,细微地响着。
林晚摇头:“不行。这钱是你保命用的。万一哪天伤复发,还得去城里看病,不能砸进去。”
“俺身体好着。”陆峥声音不高,但很硬,“你看昨天那事,你一个人扛着,赔了钱还得讲理。俺在旁边站着,啥也帮不上。这不是过日子,是看着你拼命。”
林晚低头看着那叠钱。三十块,在村里能买半头猪,够一家人吃半年油盐。
“你不怕我赔光?”她问。
“怕。”陆峥点头,“可更怕你累倒。你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和面、熬馅、装车,回来还要算账到半夜。俺不是瞎子,也不是外人。你是俺媳妇,家里的事,该一起扛。”
林晚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红。
“再说了。”陆峥把钱往前推了推,“你做的点心卖得好,果冻一上午就没了,豆奶粉也有回头客。这不是瞎折腾,是正经生意。俺信你。”
林晚咬着嘴唇没吭声。
她重生以来,一直是自己一个人闯。前世打工被人坑怕了,这辈子更不敢轻易信谁。哪怕是对陆峥,她也是慢慢才放下防备。
可现在,这个人要把全部积蓄交出来,说要跟她一起干。
“签个字据吧。”她终于开口,从账本后撕下一页纸,“明算账,免得将来有误会。”
陆峥点头:“中。”
她拿笔写下:
“陆峥出资三十元整,占股五成,日后盈亏共担。”
写完递给他看。陆峥一个字一个字读完,点头:“行。”
两人用印泥按了手印。林晚的手指有点抖,按完还蹭到了纸上。
陆峥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轻轻把她的手扶正,重新按了一次。
“以后进货多些花样。”他说,“你空间里的东西,能拿出来卖的都上。俺听张婶说,镇上有孩子专门跑来买跳跳糖,就为听那声响。”
林晚笑了:“你还知道空间?”
“俺知道。”他低声道,“你每次进屋一趟,出来手里就多东西。不是变戏法,是有门道。你不用瞒俺。”
林晚心头一震。她一直以为他不知道,原来他早就看出来了。
“那你咋不说?”
“说了你就得解释,麻烦。”他顿了顿,“只要你不骗俺,不害人,咋干都行。俺只问一句——需要俺做啥?”
林晚看着他,好久才说:“需要你站在这儿。像今天这样,真金白银地站进来。”
陆峥嗯了一声,把铁盒收好,放回床底。
他回来时顺手捡起地上一张货单,叠整齐放进抽屉。又把林晚脚边的布袋拎起来,挂到墙钉上。
“葱我早上割好了,在灶房坛子里腌着。”他说,“明早你要用,直接拿。”
林晚正要答话,听见外头脚步声。
王秀莲拄着拐杖走进来,站在门口看了会儿:“灯还亮着?还没睡?”
“娘。”林晚站起来,“您咋还没歇?”
“俺睡不着。”王秀莲走进来,目光落在桌上,“刚听说峥子把退伍费拿出来了?”
陆峥点头:“给了。”
王秀莲叹了口气,走到桌边,伸手摸了摸那张按了手印的纸条:“你们俩……总算说到一块去了。”
她看向林晚:“以前俺总觉得你是个外姓人,进了门就想当家。现在俺懂了,你是想把这个家撑起来。峥子没爹没妈,梅子又不成器,能靠的只有你。”
林晚眼眶发热:“娘……”
“别叫娘。”王秀莲摆手,“从今往后,你是掌柜的,俺听你的。你要缺人手,俺也能守摊。夜里你俩都歇着,俺来看铺子都行。”
“您可别。”林晚赶紧拦,“您腿脚不便,风吹着就疼。”
“俺知道分寸。”王秀莲坚持,“你们年轻,拼事业要紧。家里的事,有俺顶着。”
她说完转身要走,走到门口又停下:“对了,俺寻思着,草药糕加点芝麻,香些,也好卖。你明儿试试?”
“中。”林晚点头,“我记下了。”
王秀莲走了。院门吱呀一声关上。
屋里只剩他们俩。煤油灯的光晕在墙上晃,映出两个靠得很近的人影。
陆峥坐回小板凳:“她也不容易。”
林晚点头:“以前她偏心陆梅,现在全转过来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陆峥说,“你对她真心,她就对你实意。”
林晚翻开账本,开始写进货清单。葡萄糖粉、柠檬酸、食用胶……这些都是做果冻要用的。
陆峥就在旁边坐着,不说话,也不走。
她写一行,他就看一眼。看不懂的字,他会问。
“‘奶’精是啥?”
“就是能让饮料变香的东西,供销社还没进,得托人从县里带。”
“俺认识一个战友在县食品厂,能问问。”
“那太好了。”
她继续写。他继续听。
外面风大了些,吹得窗户纸哗哗响。院角的鸡窝传来几声闷叫。
林晚写完最后一项,抬头看了看时间。快十一点了。
“歇了吧。”陆峥站起来,“明儿还得早起。”
“你先去睡。”她说,“我把这几张单子抄一遍,怕忘了。”
陆峥没动。他走到灯前,把灯芯又拨了一下。
“俺在这儿陪你。”他说,“以后你也别一个人熬夜。有事叫俺,俺醒着。”
林晚看着他侧脸。那道从眉骨划到下巴的疤,在灯光下格外清楚。
她没再推辞,只是轻声说:“好。”
两人并排坐着。一个写字,一个守着。
堂屋的门没关严,留了道缝。夜风从外面钻进来,吹动桌上的纸页。
陆峥伸手把门掩了掩,又回来坐下。
林晚抄完最后一行字,合上本子。她把手搁在桌上,离他不远。
他看了一眼,没碰,也没说话。
但他的手,慢慢移到了桌下,握住了自己腰间的旧军刀柄——那是他在部队最后一天领的纪念品,从不离身。
他知道,以后护的不只是家门,还有这个女人拼出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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