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船队在意大利一处僻静但设施完善的私人码头靠岸，进行必要的淡水与物资补给。岸上早已有数辆低调但线条冷硬的黑色车辆等候。
昂热校长带着核心的几人——副校长、路明非、绘梨衣、楚子航、夏弥、凯撒、诺诺、小白、粟绾、老唐，以及自告奋勇当司机的芬格尔——径直登上了其中一辆加长林肯。
车门沉重地关上，将港口的喧嚣与海风隔绝在外。车厢内部宽敞舒适，弥漫着真皮和高级清洁剂的味道，隔音极好，仿佛瞬间进入了另一个静谧的世界。
芬格尔一屁股坐上驾驶位，熟门熟路地发动了引擎，嘴里还吹着不成调的口哨。老唐则占据了副驾驶，好奇地打量着车内奢华的装饰，手指偷偷抠了抠椅背上的缝线。
后方宽敞的乘坐区，昂热与副校长占据了面对面的两个独立座椅。路明非被安排在昂热身旁，绘梨衣安静地挨着他。楚子航、夏弥坐在一侧，凯撒、诺诺在另一侧。小白和粟绾坐在最后排，姿态放松却眼神清明。
“我们大概还有四十分钟车程。”昂热看了眼腕表，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落在明显有些坐立不安的路明非身上，“趁这个时间，你需要认识一下即将要面对的人。”
路明非立刻正襟危坐，像即将接受老师抽查的学生。
副校长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晃了晃：“小子，看好了，我给你挨个儿介绍。这些老家伙的脸，你最好在进门之前刻在脑子里——虽然你可能转头就忘，但态度要端正。”
“先从校董会开始。”昂热接过话头，语气平静如授课，“校董会共有七席。我占一席，你占一席，弗罗斯特·加图索代表加图索家族占一席。另外四席，分别属于洛朗家族、图灵家族、以及另外两个较为隐秘的家族，他们通常派遣代表出席。”
昂热点亮手机屏幕，调出一张照片，递到路明非眼前。
照片上是一位气质典雅的中年女性，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剪裁考究的深蓝色套装，面容严肃，眼神锐利中带着审视。
“伊丽莎白·洛朗。”昂热说，“洛朗家族现任家主，校董会中最年轻的常任校董——当然，是相对于其他几位而言。她也是我在校董会中最大的支持者。”
路明非仔细看着照片，试图记住这张脸。
副校长在一旁补充，语气带着调侃：“不过别误会，小子。伊丽莎白的支持是有条件的、理性的支持，不是那种‘啊，昂热哥哥你说什么都对’的盲目追随。她是精明的投资者，只押注她认为正确且有利可图的方向。顺便说一句——”他促狭地眨眨眼，“这绝不是爱情。虽然我当年也怀疑过这老家伙是不是用了美男计。”
昂热淡淡瞥了副校长一眼，没接这个话茬，继续道：“洛朗女爵性格冷静，逻辑严密，善于权衡利弊。她反对无意义的保守和内耗，支持更有效率、更具前瞻性的行动。在关于你的问题上，她持观察态度，不轻易表态，但至少不会主动为难。”
路明非点点头，心里默念：伊丽莎白·洛朗，理性支持者。
昂热滑动屏幕，下一张照片是一位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性，看起来更像大学教授而非权势人物。
“图灵先生。背景深厚，家族在科技和金融领域都有庞大影响力。他本人是顶尖的数学家和密码学家，对炼金术与现代科技的结合尤其感兴趣。”昂热介绍，“他通常站在技术和效率一边，厌恶官僚主义和毫无根据的传统束缚。对于那三本书，他的兴趣可能更多在于其蕴含的‘信息’和‘知识体系’，而非权力象征。”
“图灵比较好说话，”副校长插嘴，“只要你拿得出硬货——数据、模型、可验证的成果。空谈大道理或者摆资历，对他没用。”
路明非继续点头：图灵，技术派，要干货。
接下来两张照片是两位面容严肃、年纪更大的男性，都是通过代表与会的校董。
“这两位，你可以暂时将他们视为‘传统守成派’的代表。”昂热的语气微冷，“他们的家族历史更悠久，与元老会关系紧密，对任何可能动摇现有权力结构和‘传统’的改变都抱有极大戒心。尤其是你，明非，你的出现、你的行事风格、你带来的‘变化’，都让他们感到不安。他们是这次会议上最可能提出质疑和阻挠的一方。”
副校长冷哼一声：“说白了，就是怕你动了他们的奶酪。怕昂热和你联手，彻底打破校董会和元老会之间那点微妙的平衡，让他们祖传的话语权和资源分配权缩水。”
路明非苦笑：传统派，可能找茬的。
“然后，是元老会。”昂热切换了相册，照片上的人年龄明显更大，气质也更加古老沉重，“元老会不直接参与日常管理，但在涉及秘党根本传统、重大战略方向、以及对某些‘禁忌’的裁决上，拥有极高话语权，有时甚至能凌驾于校董会之上。”
第一张照片是个头发灰白如狮鬃、眼神凶悍的老人。
“贝奥武夫，贝奥武夫家族当代家主。”昂热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顽固、强硬、崇尚武力与荣耀，对龙族的仇恨刻入骨髓。他反对任何在他看来‘软弱’或‘妥协’的行为，坚持用最极端、最直接的方式与龙族对抗。他对你的态度……”
昂热顿了顿，“很矛盾。一方面，他认可你在屠龙事业上展现出的实力和成果；另一方面，他极度厌恶你不按常理出牌、时常打破‘规矩’的做法，感到警惕和不满。”
“这老狮子，”副校长评价，“认死理，但至少不玩阴的。他要是反对你，会当面吼出来，而不是背后捅刀子。”
接着是圣乔治家族、齐格鲁德家族、卡德摩斯家族等元老家族代表的照片，昂热和副校长逐一简要说明了他们的立场倾向、性格特点以及在当前议题上可能的态度。
路明非听得头晕脑胀，只能努力记住几个关键词：圣乔治相对温和但担忧失控，齐格鲁德尖刻多疑，卡德摩斯阴郁算计……
“最后，”昂热的语气凝重了些，调出了弗罗斯特·加图索的照片。照片上的弗罗斯特西装革履，表情是标准的政客式微笑，眼神却精明锐利，“弗罗斯特·加图索。加图索家族的代理家主，凯撒的叔叔。”
路明非看向对面的凯撒。凯撒抱着手臂，脸色平静，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他是最难缠的对手之一。”昂热直视路明非，“不仅仅因为他个人的能力——他精通各种规则，善于利用程序，谈判技巧高超，耐心十足。更因为，他背后站着加图索家族，这个秘党内部最富庶、影响力最广泛的家族之一。在某些议题上，弗罗斯特的立场，几乎可以直接等同于整个校董会的立场，因为他有能力且不吝于动用资源去争取多数，或者制造僵局。”
副校长难得严肃地补充：“而且这家伙，表面功夫永远滴水不漏。你永远不知道他那张笑脸下面到底在想什么。以前他跟昂热可没少明争暗斗，为了预算、权限、行动方针……不过最近，”他摸了摸下巴，露出思索的神情，“尤其是庞贝回来后，加图索家的风向有点微妙。”
凯撒这时才开口，声音平稳：“我叔叔是个优秀的家族管理者，他把利益和家族声誉看得极重。他的所有行动，都会以此为准绳。”
昂热点头：“所以，面对弗罗斯特，不要被他的礼貌或突然的友善迷惑。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可能有多重含义。今天他的态度，将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风向标。”
路明非感到压力更大了。他盯着弗罗斯特的照片，试图从那双精明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但只觉得自己像是在看一团迷雾。
“记住，”昂热收起手机，看着路明非，“进入会议室后，我和小白会主导发言。你需要做的，就是保持镇定，观察。如果他们直接向你提问，你可以酌情回答，但不必强求完美。记住我们在船上说的——你现在的状态，本身就是一种信息，一种策略。”
路明非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绘梨衣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车厢内再次安静下来。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楚子航闭目养神，夏弥靠在他肩上玩着自己的发梢。凯撒望着窗外，诺诺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排的路明非和绘梨衣。小白和粟绾低声交谈着什么，粟绾偶尔发出轻微的笑声。
四十分钟后，林肯车驶离主干道，拐进一条僻静优美的林荫道。道路尽头，一座古朴而恢弘的庄园渐渐显露轮廓。石墙爬满常春藤，铁艺大门缓缓打开，车辆驶入，沿着精心修剪的车道前行。庄园占地极广，远处可见葡萄园和橄榄树林，主宅是一座有着数百年历史的托斯卡纳风格建筑，土黄色的外墙，红瓦屋顶，拱形门窗，在阳光下显得宁静而富有底蕴。
这里便是秘党校董会与元老会指定的联合会议场所，外表与任何一处富裕的意大利乡间产业无异，内里却是决定混血种世界诸多大事的权力殿堂。
车停在主宅前的圆形广场上。众人刚下车，主宅那扇厚重的橡木大门便打开了。
弗罗斯特·加图索亲自迎了出来。
他今天穿着一身浅灰色的高级定制西装，领带是沉稳的深蓝色，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热情洋溢的笑容。这笑容比他照片上那种标准政客式微笑要真诚得多，甚至显得有些……过分热情了。
“昂热！欢迎，欢迎回到罗马！” 弗罗斯特快步走下台阶，率先向昂热伸出手，力度适中地握了握，另一只手甚至拍了拍昂热的手臂，“一路航行辛苦了！我听说你们这次收获颇丰？真是令人振奋的消息！”
昂热不动声色地回握，微笑道：“弗罗斯特，感谢你来迎接。航行还算顺利，确实有些发现。”
“顺利就好！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 弗罗斯特说着，目光已经转向了昂热身后的路明非。他的眼神在接触到路明非时，迅速转换为一种混合着关切与长辈慈祥的神色，快步走到路明非面前。
“路明非校董！” 弗罗斯特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听到你遇到意外的消息，我真是担心极了！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还有哪里不适吗？记忆方面……有没有好转的迹象？” 他问得十分自然，仿佛真的只是一位关心后辈的温和长者。
路明非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点手足无措，下意识地看向昂热。昂热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呃……谢谢关心，弗罗斯特先生。” 路明非努力让自己镇定，按照昂热之前教的，表现出适当的困惑和努力适应，“身体还好，就是……很多事还是想不起来，有点……迷糊。”
“理解，完全理解！” 弗罗斯特同情地点点头，“这种事故真是太不幸了。不过别担心，你还年轻，恢复力强，学院也会提供最好的医疗支持。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提出来，加图索家很乐意提供帮助。” 他说得极其诚恳。
然后，弗罗斯特转向路明非身边的绘梨衣，笑容更加温和：“绘梨衣小姐，又见面了。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在日本的时候，承蒙你和令兄的款待了。” 他微微欠身，姿态优雅。
绘梨衣安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没有多言。
弗罗斯特也不介意，接着热情地与楚子航、夏弥、凯撒、诺诺一一打招呼。
“楚子航先生，夏弥小姐，欢迎再次来到意大利。去年凯撒生日时，多亏你们来为他庆祝，那孩子开心了很久。” 他与楚子航握手时力道沉稳，对夏弥则点头致意。
楚子航简洁回应：“弗罗斯特先生。” 夏弥则露出甜美的笑容：“叔叔好呀！罗马还是这么漂亮！”
轮到凯撒时，弗罗斯特直接张开了双臂，给了自己侄子一个结实的拥抱，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和欣慰：“凯撒！我的孩子！看到你平安归来，比什么都好！这次远航，听说你表现出色，临危不乱，指挥得当！不愧是我加图索家的继承人！”
凯撒回抱了一下叔叔，语气平静但带着尊重：“叔叔，我回来了。一切安好。”
松开凯撒后，弗罗斯特立刻将注意力转向诺诺，脸上的笑容变得格外亲切，甚至带着点讨好——一种对未来家族女主人的尊重。
“诺诺，亲爱的孩子。” 他握住诺诺的手，轻轻拍了拍，“作为凯撒的未婚妻，未来加图索家的女主人，你能一起来真是太好了。” 他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张折叠精美的卡片，递给诺诺，“这是今晚家宴的初步菜单。庞贝特意嘱咐，一定要让你先过目。看看还缺什么你喜欢的，或者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尽管告诉厨房。今晚，你可是最重要的客人之一。”
诺诺挑了挑眉，接过菜单，扫了一眼，上面是流畅的意大利文和法文，标注着各种精致的菜式。她抬头，红发在阳光下像火焰般跳跃，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弗罗斯特叔叔太客气了。菜单看起来很丰盛，我想大家都会喜欢的。” 她没有直接评价，但话语里也没表现出特别的热情或拒绝，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弗罗斯特哈哈一笑：“你喜欢就好！庞贝可是念叨了好几次，一定要好好款待你这位‘准儿媳’。” 他特意加重了“准儿媳”几个字，眼神在凯撒和诺诺之间流转，满是长辈的祝福之意。
接着，弗罗斯特也没有冷落小白、粟绾、老唐和芬格尔这些“新面孔”。他依次与小白、老唐握手，态度客气而尊重：“白霁霄教授，久仰大名。您在炼金术和精神领域的造诣令人钦佩。唐教授，欢迎。庞贝对您在古文明遗迹方面的见解很感兴趣，晚宴时一定要多聊聊。”
对粟绾和芬格尔，他也热情招呼：“粟绾小姐，芬格尔先生，欢迎来到罗马。希望你们能享受这里的阳光和美食。”
甚至对于副校长，弗罗斯特也一改以往那种表面客气实则疏离的态度，热情地上前握手：“副校长，好久不见！您看起来还是这么精神！今晚家宴准备了上好的苏格兰威士忌，您一定得尝尝！”
副校长叼着没点燃的雪茄，嘿嘿一笑：“弗罗斯特，你今天是吃了蜜糖出来的？嘴这么甜。不过有好酒，那我肯定不客气。”
最后，弗罗斯特转向昂热，笑容满面：“昂热，会议还有一会儿才开始。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茶点，大家可以在旁边的休息室稍作休整。晚宴也已经安排妥当，就在加图索庄园。庞贝说了，这次一定要亲自做东，好好招待这些优秀的年轻人，感谢他们一直以来对凯撒的照顾和友谊。” 他感慨道，“凯撒真的很幸运，能交到这么多卓越的朋友和伙伴。这是我们加图索家的荣幸。”
整个迎接过程，弗罗斯特表现得无懈可击，热情周到，面面俱到，对每个人都给予了恰当的关注和礼遇。尤其是他对凯撒和诺诺的态度，完全是一副欣慰开明的长辈模样，与以往那个精于算计、时常与昂热针锋相对的代理家主判若两人。
众人虽然面上都礼貌回应，但心中无不升起疑惑。这太反常了。弗罗斯特可不是什么热情好客的普通意大利大叔，他是秘党内部最顶尖的权力玩家之一。他此刻的表现，要么是加图索家真的改变了策略，要么就是……有所图谋，而且图谋不小。
昂热始终面带微笑，从容应对：“弗罗斯特，你太周到了。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先开会，再赴宴。”
“当然，当然！” 弗罗斯特侧身引路，“会议厅已经准备妥当，伊丽莎白、图灵他们已经到了，元老会的几位也来了。请随我来。”
一行人随着弗罗斯特进入主宅。内部装饰并不浮夸，但处处透着历史的厚重与精致的品味。高耸的天花板绘有壁画，走廊两侧陈列着古老的盔甲、油画和雕塑，空气里弥漫着木料、书籍和淡淡的花香。
弗罗斯特亲自将他们引到会议厅所在的区域。在进入那扇紧闭的、雕刻着繁复纹路的对开木门前，他停下脚步，对除了昂热、路明非和小白、芬格尔之外的其他人说：“诸位年轻人，会议室旁边有专门的休息区，准备了茶点和舒适的座位。副校长，麻烦您带大家过去稍候如何？会议可能耗时较长，不必在此干等。”
副校长点点头，对楚子航等人示意：“走吧，小子丫头们，咱们去尝尝他们的点心。弗罗斯特，点心可别吝啬啊。”
“当然不会！” 弗罗斯特笑道。
于是，队伍分作两拨。昂热、路明非、小白，以及被临时指定负责记录和协调的芬格尔，四人走向那扇象征着秘党最高权力交锋之一的会议室大门。
而副校长则带着绘梨衣、楚子航、夏弥、凯撒、诺诺、粟绾、老唐，走向另一侧装潢雅致的休息室。
在休息室门关上前，凯撒回头看了一眼叔叔弗罗斯特那依旧挂着热情笑容、正与昂热低声说着什么的背影，然后转回头，用只有身边伙伴能听到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和玩味，悠悠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不是我叔叔，而是我父亲。”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听到的人都心头一动。
楚子航眼神微凝。夏弥眨了眨眼。诺诺若有所思。粟绾和老唐交换了一个眼神。副校长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说话。
凯撒继续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同伴们分析：“这种热情，这种对‘家族未来’毫不掩饰的满意和铺张……还有对我那些‘朋友’的过度重视和笼络……这更像是庞贝的风格。看来，我父亲和我叔叔，这次……终于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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