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脑海里呼啸。
不是幻听,是经由金属盒子转化、再直接投射进意识的、清晰的感官信号。粗糙,凛冽,带着旷野未被驯服的蛮荒气息,卷着并不存在的沙砾,刮擦着她意识中每一寸干涸龟裂的“地面”。
安凉的手指还按在冰冷的感应区上,指尖微微颤抖,却固执地没有松开。泪水已经干涸,在脸颊上留下紧绷的痕迹。她闭着眼,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片被强行灌入的“风声”里。风声掩盖了纯白囚笼的死寂,也暂时淹没了心底那尖锐的自我唾弃和恐惧。
这是一种毒瘾。明知道毒素的源头是那个将她囚禁于此的男人,明知道每一次“吸食”都是在将自己更深地绑上他的战车,但此刻,这“风声”带来的、哪怕虚幻的“连接感”,对她饥饿已久的感官而言,是唯一能解渴的鸩酒。
直到风声毫无预兆地、突兀地终止。
就像被掐断的琴弦,余音还在意识中嗡嗡作响,但真实的感知瞬间跌落回纯白的、令人窒息的真空。
安凉的手指痉挛了一下,茫然地睁开眼。盒子依旧冰冷,她的指尖还按在原处,但链接断了。
是他切断的。一定是。
这个认知让她心底泛起一阵冰冷的屈辱,但紧随其后的,竟是一丝更隐蔽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空虚和……焦躁。
金属门滑开的声音比预想中来得更早。
林七夜走了进来。他今天穿着一身稍显正式的守夜人深灰色常服,衬得身形越发挺拔,也越发显得与这纯白空间格格不入。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安凉依旧按着盒子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情绪,然后才移向她残留着泪痕、神色茫然的脸。
他没有问“听了风声感觉如何”这类显而易见的问题,也没有对那泪痕发表任何评论。他只是如常走到她身边,坐下。床垫微微下陷,带来熟悉的压迫感。
然后,他从怀里拿出了另一样东西。
不是营养剂,不是水,也不是新的金属盒子。而是一小块……布料。
颜色是暗淡的灰绿色,边缘有些磨损,质地粗糙,像是从某种制服上直接裁剪下来的。他将这块布料放在掌心,递到安凉面前。
“摸摸看。”他说,语气平淡,如同在介绍一件普通物品。
安凉的视线被那块不起眼的布料吸引。它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肮脏破旧。但林七夜特意拿来的东西,绝不简单。她迟疑着,没有动。
林七夜也不催促,只是摊开手掌,静静等待。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拉力。那块布料,和昨天的金属盒子一样,散发着“外界”的气息,一种更具体、更可触碰的“外界”。抗拒的本能还在叫嚣,但刚刚被“风声”短暂满足又骤然剥夺的感官,却产生了一种更饥渴的躁动。
她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厌恶的迟疑,从冰冷的金属盒子上移开,伸向了林七夜掌心那块灰绿色的布料。
指尖触及的瞬间,一股混杂着尘土、汗水、硝烟,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铁锈和臭氧的、属于战场边缘的复杂气味,猛地窜入她的鼻腔。这气味如此真实,如此强烈,比她刚才“听”到的风声,更直接地冲击着她的感官壁垒。
布料粗糙的纹理摩擦着她的指腹,有些扎人。她甚至能感觉到上面沾着的、极其细微的硬质颗粒。
“这是北境47号哨站外围巡逻队的标准作战服布料。”林七夜的声音适时响起,平静地做着注解,“上周一次小规模接触战后留下的。”
北境47号哨站……正是昨天通讯片段里,那个请求增援的地方。伤亡两人。
安凉的手指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缩回,但布料粗糙的触感和那浓烈的气味,却像有磁性般吸附着她的指尖。这块布料,承载着真实战场的痕迹,承载着死亡的气息,也承载着……某种令人心悸的“真实”。
“怕了?”林七夜问,观察着她细微的反应。
安凉抿紧嘴唇。怕?当然怕。但这害怕之中,又掺杂着一种更扭曲的、被吸引的感觉。这块破布,比虚假的阳光和风声,更像一扇通往那个真实残酷世界的、沾血的钥匙孔。
林七夜看着她眼中激烈的挣扎,将布料从她指尖拿走,随意放在床沿。“不喜欢?那换一个。”
他又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这次,是一个扁平的、密封的透明小袋,里面装着几颗深紫色、指甲盖大小、表面有着奇异螺旋纹路的干瘪浆果。
“边境森林的特产,‘夜啼果’。”他打开密封口,一股极其酸涩、却又隐隐带着一丝回甘的奇特果香弥漫开来,瞬间冲淡了刚才布料上的硝烟味,“迦蓝所在的那个前哨基地附近就有。当地的驻守人员有时会采集,味道……很特别。”
迦蓝。
这个名字,连同那奇特的果香一起,像一把钝刀,狠狠撞在安凉的心口。她猛地抬头,看向林七夜,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更深的警惕。他什么意思?用迦蓝来诱惑她?提醒她?还是用这种看似无害的方式,将迦蓝也编织进他给予她的“外界”图景里?
林七夜捏起一颗干瘪的浆果,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然后递到她面前。“要尝尝吗?最原始的‘外面’的味道。”
安凉看着那颗近在咫尺的、纹路诡异的浆果,喉咙发紧。迦蓝可能吃过这种东西……这个念头带着可怕的诱惑力。仿佛尝了它,就能在味蕾上与遥远边境的迦蓝产生一丝微弱的、病态的联系。
但她死死克制住了。布料带来的冲击还未平复,她不能再落入另一个陷阱。
她偏过头,避开了那颗浆果。
林七夜似乎毫不意外。他将浆果放回袋子,重新封好,和那块灰绿色的布料并排放在床沿。然后,他又拿出了第三样东西。
一块光滑的、暗银色的金属片,边缘不规则,像是某种大型器械上崩落的碎片。金属片表面有着高温灼烧留下的焦黑痕迹,以及几道深刻的划痕。
“这个,”他将冰凉的金属片放在她手中,重量沉甸甸的,“来自守夜人总部地下三层的‘龙渊’主引擎维修车间。三天前,一次常规压力测试时,第七号缓冲阀过载崩裂,这就是崩裂的碎片之一。”
总部地下……“龙渊”引擎……这些词汇带着强烈的、属于守夜人核心区域的冰冷科技感。她手中的这块碎片,还残留着一丝极微弱的、类似能量过载后的臭氧余味。
布料代表血腥的战场前线,浆果代表遥远而具体的边境生活,金属碎片代表她曾经熟悉却又无比遥远的守夜人核心日常。
林七夜就像最顶级的策展人,将“外面”的世界切割成一块块可以触碰、可以嗅闻、可以感受的“标本”,精心摆放在她这个纯白的“展柜”里,供她“鉴赏”。
而他本人,就是这一切“标本”的提供者、解说员,和唯一有权决定展出内容与顺序的……主宰。
安凉握着那块冰冷的金属碎片,看着床沿的布料和浆果,感觉自己像一个在饥荒中被突然带到琳琅满目餐桌前的乞丐。每一样东西都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但每拿起一样,都意味着要付出她无法想象的代价——更深的依赖,更彻底的被掌控。
“感觉如何?”林七夜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单纯的询问,“这些……‘外面’。”
安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感觉?她感觉自己在被凌迟,用一种最精致、最缓慢的方式。每一件“标本”都在唤醒她一部分几乎死去的感知,同时也将另一部分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她的抗拒,她的界限,她的恐惧——狠狠剜去。
林七夜伸出手,轻轻拿走了她手中紧握的金属碎片,连同布料和浆果袋一起,收了起来。仿佛展览时间结束,珍贵的展品需要收回保管。
然后,他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这一次,不是为了引导她去触碰什么,只是简单地握着,掌心温热,包裹着她冰凉的手指。
“你看,安凉。”他的拇指,极其缓慢地摩挲着她的虎口,那是一个带着安抚又充满占有意味的动作,“‘外面’可以很大,很危险,也很复杂。”
“但它也可以很小,”他微微用力,握紧她的手,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最终的判决,一字一句敲打在她溃散的意识上,“小到……只是一块布,一颗果子,一片金属。”
“小到,刚好可以被我握在手里。”
“然后,”
他抬起眼,深深望进她空洞而震颤的瞳孔,那目光仿佛要直接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递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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