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区医疗站的消毒水气味尚未散尽，苏明远和李桂兰已被转移到“龙穴”基地深处一个更为安静却也更为孤绝的隔离间。李调查员坐在他们对面，面前的平板电脑上显示着寥寥数语的口供记录，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再回忆一下那个技术员，”李调查员的声音保持着职业性的平稳，但指尖无意识地在平板边缘敲击的节奏暴露了她内心的焦灼，“任何细节，哪怕再微小。她的身高？体型？走路姿势？有没有说话？哪怕一个音节？”
苏明远搓着粗糙的手指，脸上的旧伤疤在苍白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口罩帽子遮得很严实……个子不算高，偏瘦……走路很快，没什么声音……”他努力回忆着，眉头紧锁，“……没说话，一个字都没说……但是……”
“但是什么？”李调查员立刻捕捉到他的迟疑。
“但是……她看我们的眼神……”苏明远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恍惚，“……很奇怪……不像陌生人……好像……认识我们很久似的……”他说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始终紧紧抱着那个脏旧布包的妻子。
李桂兰仿佛被这句话触动了某根神经，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恐惧压了下去，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布包，像一个守护着最后宝藏的困兽。
李调查员的目光再次锐利地投向那个布包。直觉告诉她，答案就在里面。她没有强行索取，而是换了一种方式，语气放缓，带着一丝引导：“李女士，那个布包……对你很重要，是吗？里面是不是……装着和你女儿有关的东西？”
“女儿”二字像一把钥匙，瞬间击溃了李桂兰的心理防线。她的眼泪决堤而出，身体剧烈颤抖，终于泣不成声：“……是我的错……是我没拉住她……那时候太乱了……人都疯了……她就那么不见了……就剩下这个……就剩下这个了……”
她终于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打开了那个仿佛重于千钧的布包。
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几件褪色发黄的小婴儿衣服，一双磨损严重的小软鞋，还有一张被摩挲得边缘起毛、色彩暗淡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一对年轻许多的苏明远和李桂兰，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约莫两三岁、笑得眼睛弯弯的小女孩。女孩的眉眼，已然能看出清晰的轮廓。
李调查员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这眉眼……
她强压住内心的震动，接过照片，仔细看去。越看，那股寒意越是顺着脊椎攀爬而上！
这女孩的眉眼轮廓，竟然与她记忆中那份加密档案里的另一张照片，那张属于全球通缉犯、前AIo重点监视目标苏雪的证件照——有着惊人的、无法忽视的相似！
苏雪！苏明远！都姓苏！
一个被遗忘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数月前，AIo对林羽和苏雪消失的监视报告……随后不久，地底异常能量活动开始显着增强……所有的怀疑都已证实！
所有支离破碎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张泛黄的照片和苏明远那句“她看我们的眼神好像认识我们很久”轰然贯通！
那个混进医疗站的“技术员”，就是苏雪！
那个藏身地底、操控恐怖生物兵器、与人类进行冰冷交易、甚至可能引来克诺斯舰队和裂魂虫群的存在，就是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孤僻的程序员林羽！
荒谬！极致的荒谬感冲击着李调查员的大脑！
他们AIo曾经还以为那只是两个可能涉及轻微超常现象（疑似外星人）的普通监控目标！他们甚至还讨论过如何实施抓捕！现在想来，那份自以为是的行动计划简直可笑到令人毛骨悚然！他们当时是在计划抓捕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一个能招来星际舰队、甚至可能与毁灭了克诺斯的那支恐怖生物力量有关联的存在？
全球通缉令？那玩意在林羽……不，在那位地下主宰面前，恐怕连个笑话都算不上！
巨大的震撼过后，是更深沉的恐惧和一种被巨大谎言笼罩的冰冷。原来真相一直以这种最意想不到的方式，隐藏在最显而易见的地方！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个发现太大，太可怕，绝不能轻易泄露。她需要时间消化，需要重新评估一切。
她将照片轻轻推回给几乎虚脱的李桂兰，语气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谢谢你们的配合。你们提供的信息非常重要。请在这里好好休息，我们会确保你们的安全。”
离开隔离间，李调查员立刻下达了最高指令：“将苏明远、李桂兰的安保等级提升至最高。所有关于他们的信息列为‘燧石’级绝密，直接向我汇报，不得有任何外泄！没有我的直接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触他们！”
她需要这对夫妇绝对安全，他们不仅是重要人证，更是未来可能……与地底进行某种特殊沟通的、唯一的、脆弱的桥梁。
地底巢穴。
苏雪并不知道父母那边发生的对话和那张致命的照片。她依旧沉浸在无声相望带来的复杂情绪中，既有慰藉，也有不安。
她向林羽汇报了李调查员加强调查的情况，语气难掩担忧。
林羽的反应依旧平淡。【信息层面的探查，无足轻重。】他金色的眼眸中数据流转，【你的生物学亲代已被纳入监控网络，安全可获基础保障。你的情绪波动需平复，接口的稳定性高于一切。】
他甚至没有过多询问细节，仿佛人类的追查只是背景噪音。他的注意力，似乎更多地投向了泽拉图刚刚传来的另一份报告，关于远方织梦虫群与灵能共生体战争的最新动向，以及那异常的、广域的灵能广播。
苏雪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却不知缘由。
而在地表，“龙穴”指挥中心。
李调查员独自站在巨大的星图前，但目光并未聚焦于星辰。她的脑海中反复回放着苏雪的照片、林羽的档案、克诺斯舰队的毁灭、那支神秘生物舰队的绝对力量、以及那冰冷交易的条款……
真相的重量，几乎让她窒息。
她拿起内部通讯器，接通了“方舟”基地的陈明博士。
“博士，‘普罗米修斯’计划的所有研究数据，尤其是关于地外科技解析的部分，立刻准备一份最高等级的备份，进行物理隔离储存。”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长官？为什么？我们刚刚在能量回路模拟上有了新突破……”陈明博士的声音充满困惑。
“执行命令，博士。”李调查员打断他，语气冰冷，“记住，我们是在从老虎嘴里剔肉吃，永远别忘了，给我们‘知识’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以及，我们头顶悬着的，不止一把刀。”她意指那支毁灭了克诺斯的生物舰队，其威胁丝毫不亚于地底的存在。
她放下通讯器，目光再次投向脚下深邃的地层。
拼图已然完成，真相水落石出。但带来的并非解脱，而是直面双重深渊时那令人战栗的回响。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人类与地底的关系，以及她自身的角色，都已经彻底改变。
游戏的性质，已然不同。她面对的，是一个隐藏在昔日通缉犯外表下的、可怖的棋手。而她手中，似乎终于摸到了一张微弱的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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