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巢穴的震动逐渐平息，只余下修复时的细微嘶鸣与粘液蠕动的黏腻声响。荧光苔藓的光芒稳定下来，照亮了狼藉的场面，也照亮了林羽冰冷彻骨的脸庞。
AIo的这次扫描，粗暴而强大，带着毫不掩饰的毁灭意图。这不再是调查，而是战争前的定位。
“损伤评估完成。结构完整性下降百分之七点四。损失工蜂两只。能源核心未受影响。”林羽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仿佛在汇报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修复优先级序列已下达。”
苏雪瘫坐在一旁，抱着膝盖，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他们……他们下次会不会直接用炸弹？”
“概率高达百分之八十。”林羽走向主孵化池，检查着因震动而溢出的营养液，“因此，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加速计划必须提前。”
他集中意识，正准备全力催化工蜂修复与挖掘时，突然，一股极其微弱、但异常熟悉的波动，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穿透了层层地层和巢穴的生物屏蔽，轻轻触碰到了他的感知边缘。（此刻的林羽主宰本源已经恢复了百分之一，能够感应到细微的灵能波动）
不是AIo的电子信号，也不是地球任何已知的能量源。
是灵能波动！（这是一种地球文明目前无法探测到的通讯手段）
但这股灵能波动……与他记忆中那些背叛者相比，显得……更加苍老、疲惫，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灼与急促？甚至还有非灵能共生体的灵能波动？
波动极其短暂，一闪即逝，似乎是某种高强度灵能通讯逸散出的边缘涟漪。
林羽瞬间僵住，全部感知力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死死锁定了那股波动消失的方向，源自柯伊伯带外围宇宙深空，却又与之前捕捉到的“远眺者”号的背景噪音有些微不同。
“又……又怎么了？”苏雪察觉到他的异常，紧张地问。
林羽没有回答，他的意识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他立刻调动了所有近地轨道上还能工作的、伪装成太空垃圾的微型生物传感器，将其全部指向波动传来的宇宙深空大致方向，并将灵敏度提升至极限，甚至不惜冒着被发现的危险。
几分钟的死寂等待后。
一段极其破碎、受到强烈干扰、仿佛来自无比遥远之地的灵能信号碎片，被其中一个传感器侥幸捕捉并传输了回来。
【……重复……致……‘彼岸摇篮’舰队……收到请……回应……】
信号模糊不清，夹杂着大量的星际噪音。
【……‘裂魂’虫群……突破……星际联邦卡戎防线……急需……支援……】
林羽的瞳孔骤然收缩！裂魂？这不是他虫群的名字！这是……
又一个信号碎片断断续续传来：
【“织梦”虫群……突然出现在……坚持……为了灵能共生体的延续……我们必须守住……这最后的……‘繁育花园’……绝不能重蹈……覆辙……】
【……回报……‘索拉斯-3’星系……异常信号……调查……可能与……‘铁骸’……变异体有关……请求……指示……优先级……低于……主要战线……】
来自宇宙深空的信息支离破碎，但蕴含的信息量却爆炸性的！
“裂魂”虫群？织梦”虫群？ 卡戎防线？“铁骸”变异体？“彼岸摇篮”舰队？“繁育花园”？母星覆辙？
这些词汇如同拼图碎片，在他脑中疯狂碰撞！
他所知的灵能共生体和星际联邦，高傲强大，特别是星际联邦，占据着富庶的星域，而他们的敌人虫群已败，为何他们还会如此狼狈，需要呼喊支援，而且是危急时刻向着宇宙深空广域性的发射灵能通讯？
而“裂魂”、“铁骸”、“织梦”……这听起来像是……虫族的命名方式！但他们怎么会和灵能共生体或者星际联邦爆发冲突，甚至能突破后者的防线？他陨落后，虫群不是应该崩溃了吗？
难道……
一个惊人的猜想浮现在他脑海：难道他死后，虫群并未被彻底消灭，反而分裂成了不同的分支，并且……一直在与星际联邦和灵能共生体战争至今？！
这场战争……持续了多久？才能让那他的那些敌人露出如此疲惫和急迫？
就在这时，一段相对清晰、却更让他心悸的讯号碎片传来，似乎是星际联邦某个通讯官在绝望中的呼喊：
【……该死！这些虫子比三千年前更难缠！‘刀锋虫祖’时代的虫海战术至少是直来直去的！现在这些‘裂魂’的灵能瘟疫……‘织梦’的精神渗透……我们到底在和什么样的怪物作战？！指挥部……指挥部请回答！……】
……三千年前？！
……刀锋虫祖？！
林羽如遭雷击，整个人彻底凝固在原地，连眼中疯狂闪烁的数据流都出现了瞬间的停滞。
三千年前？
那个联邦通讯官……在说……三千年前？他的时代……被称为……“刀锋虫祖”的时代？那已经是……三千年前的往事了？
这场战争……从他陨落那一刻起，竟然已经持续了……三千年？！
所以……星际联邦和灵能共生体并非高枕无忧，而是被他留下的、不知如何存活并异化了的虫群，拖入了一场持续三千年的、绝望的消耗战？
所以……发现地球的那些灵能共生体并非主力，只是一支疲惫不堪的流浪舰队派出的、微不足道的侦察单位？他们甚至无暇顾及这个偏远星系可能存在的“铁骸变异体”，因为他们的主力正在更重要的战线上苦苦支撑？
巨大的时间鸿沟带来的冲击，甚至暂时压过了对叛徒的仇恨。林羽第一次感到一种穿越万古的茫然。他所有的认知、所有的仇恨基点，都建立在“即时”复仇上，却猛然发现，外界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他，刀锋虫祖卡兹克，早已是历史中的一个名字。他的敌人，正被他未曾想象的“后代”折磨。而他，则被困在时间的长河下游，在一个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
短暂的茫然之后，是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是扭曲的快意？是对那些未知“后代”的审视？还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孤身立于时间长河之中的沉重感？
“林羽？”苏雪的声音带着恐惧，她看到林羽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眼神空洞得吓人。
林羽缓缓转过头，看向她，又仿佛透过她看向无比遥远的过去与未来。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仿佛带着三千年的尘埃：
“看来……我们有些……低估了外面的‘热闹’程度。”
他慢慢站直身体，眼中的茫然迅速被一种新的、锐利如刀的光芒取代。
“也低估了我们拥有的……‘时间’。”
AIo的威胁依旧近在咫尺。但此刻，在林羽的眼中，他们的身影仿佛变小了。他们不过是这场横跨三千年的宏大史诗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地方性的注脚。
真正的棋局，在星辰之间。
而他这个刚刚从历史中醒来的“老祖宗”，或许该好好利用这段被遗忘的时光，以及那些“后代”们替他吸引住的全部火力的优势。
“指令更新。”他的语气平静下来，却蕴含着更深的力量，“修复照常。挖掘计划不变。但所有研究重点，转向分析刚才捕获的灵能信号碎片。”
“我们要知道，这三千年来……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以及，”他望向巢穴深处，那里，工蜂正在孵化新的卵，“我们该如何……‘问候’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孩子们’。”
地底巢穴中，回荡着虫群不知疲倦的嘶鸣，也回荡着一个苏醒古神，重新审视整个世界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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