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秦峪倾诉，这简直比让他当众处刑还要难堪。
那些深埋的、连自己都不愿轻易触碰的情绪碎片，要怎么在这个吵了近十年、以互相拆台为乐的死对头面前摊开？
他甚至能想象到秦峪会用什么表情听着。
是惯常的戏谑，还是不耐烦的敷衍？
无论哪种，都让他胃里刚刚平息下去的绞痛又隐隐有复燃的趋势。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冰冷的角色卡，指节微微发白。
秦峪看着自己卡片上的“倾听”二字，又瞥了一眼纪槐序瞬间僵硬苍白的侧脸和那双骤然失焦、几乎透出几分惶然的眸子，嘴角那点惯有的、戏谑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
他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握着卡片的手指无意识地收拢。
“这…让秦哥和纪老师一组，真的可以吗……”
江彦有点担忧的问道。
苏晓也掩着嘴，眼神担忧地看着纪槐序。
晏乔的红唇弯起一个了然的弧度，她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秦峪，低声道：
“喂，考验你的时候到了。明天耳朵竖起来，嘴巴闭紧点，别再把你那三寸不烂之舌用错地方。”
秦峪难得没有回嘴，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纪槐序紧绷的侧影，喉结微动，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顾柏看着纪槐序难看的脸色，温和开口，试图提供一条退路：
“这个任务确实需要很强的信任感和安全感。学长，如果觉得话题太私人，或许可以选择一些比较轻松的经历？或者……”
他顿了顿。
“和导演组商量一下调整规则？”
“不用。”
纪槐序打断他，声音有些发紧，却带着一股执拗的、不肯露怯的劲儿。
“抽到什么就是什么，没什么私人不私人。”
逃避不就代表他害怕了秦峪？
他不能逃避，尤其是在秦峪，在这么多人面前。
秦峪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唇色发白却又强装镇定的模样，忽然觉得手里的卡片边缘有些硌人。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转过头，看向纪槐序，语气是罕见的、去掉所有玩笑成分的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斟酌：
“纪老师，”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倾听我还是会的。明天……你说了算。”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承诺，最终补充道：“我保证，只听不说。”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纪槐序耳中。
这话算不上多么温暖的安慰，甚至有些干巴巴的。
但比起他平日里的插科打诨或针锋相对，这种近乎笨拙的、甚至带着点自我约束的承诺，反而透出一种奇怪的认真，像是在两人之间划下一条临时而谨慎的界限。
纪槐序愣住了，有些意外地抬眼看他。
秦峪的眼神很专注，没有了平时的戏谑和懒散，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清晰地映出他自己有些惶然的影子。
他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像被那目光烫到一样，飞快地移开视线。
他垂下眼睫，盯着面前滋滋冒油的鸡翅，生硬地回了句：“……最好如此。”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食物油脂滴落的声响。
“好啦好啦，任务明天再说！”
晏乔适时地打破沉默，举起饮料杯，笑容明媚。
“今天可是我的欢迎宴，都开心点！来，一起喝一个！”
众人纷纷响应，杯盏碰撞声和笑语暂时驱散了那点尴尬。
纪槐序端起面前的温水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入胃中，却无法驱散那从心底泛起的寒意。
烧烤晚会又持续了一阵。
夜色渐深，山风也越来越凉。
纪槐序感到体力不支，脸色在火光映照下依旧显得疲惫苍白。
他率先起身，低声道：“我有点累，先上去休息了。”
众人表示理解。
他转身朝民宿内走去。
经过垃圾桶时，他下意识地想将那张碍眼的“倾诉”卡片扔掉。
他手指捏紧，最终却还是把它塞进了口袋。
纪槐序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步挪回房间。
关上门，楼下的喧嚣与烟火气彻底隔绝。
他无力的靠在了门板上，散着的黑发被虚汗濡湿了几缕，无精打采地贴在光洁的脖颈，更衬得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瓷白。
那双平日里或清冷或带着讥诮的眸子此刻低垂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随着他轻浅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像蝶翼无力地敛起。
眼尾还残留着先前因不适和情绪激动而泛起的薄红。
如同雪地点缀的落梅，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狼狈与挣扎。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用冰凉的指尖用力按压着阵阵发紧的太阳穴。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之色，与他苍白的面容形成对比。
身上那件属于秦峪的宽大外套依旧裹着他，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其中，更显得他身形清瘦单薄，仿佛轻易就能被折断。
他慢慢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曲起膝盖，将脸埋了进去。
这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防御姿态。
纪槐序细软的黑发垂到身前，露出一小截后颈，白皙得晃眼，也脆弱得惊人。
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他细微的呼吸声。
白天的争执、身体的不适、抽签带来的冲击、还有秦峪那反常的、带着笨拙认真的承诺……
所有画面杂乱地在他脑海中翻腾，最终都化作了沉甸甸的疲惫，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里，精致却蒙尘的人偶。
直到窗外的月色又清冷了几分，他才缓缓抬起头。
眼底的惶然已被深沉的倦怠所取代，只是那苍白的唇依旧紧紧抿着，透着一丝倔强。
他伸出手，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捏得有些发皱的卡片。
“倾诉”两个字，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道无声的审判。
他盯着它看了许久，最终只是将它轻轻放在了床头柜上，没有扔掉，也没有再看第二眼。
然后，他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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