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南边境的雨,来得猛烈而急促,砸在茂密的芭蕉叶和简陋的铁皮屋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嚣。范俊武按照“地老鼠”模糊的指向,骑着那辆快要散架的摩托车,在泥泞中艰难前行了数小时,终于在天黑前,看到了那个隐匿在山坳深处的傣族寨子。竹楼错落,炊烟在雨幕中袅袅升起,带着与世隔绝的宁静。
他没有贸然进寨,而是将摩托车藏在密林深处,自己则像一道影子,借着雨声和暮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他潜伏在寨子外围一整天,观察着进出的人,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在一个出来溪边汲水的老人浑浊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对“外来凶悍汉人”的模糊记忆指向寨子最东头那栋废弃的竹楼。
夜色如墨,雨势稍歇。范俊武像狸猫般潜到那竹楼下,腐朽的木质结构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屏住呼吸,贴墙倾听,里面一片死寂。他小心地撬开虚掩的竹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和某种……隐约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天光,他看清了竹楼内的景象——简陋得几乎空无一物,只有角落里铺着些干草。而就在干草旁,蜷缩着一个黑影!
范俊武心脏骤停,肌肉瞬间绷紧。那黑影似乎也察觉到了动静,猛地翻身坐起,动作带着野兽般的警惕。黑暗中,两人目光骤然碰撞!范俊武看到了那张脸——黝黑粗糙,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眼神凶戾如困兽,与照片上的“黑皮”有七八分相似!
“谁?!”沙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口音和杀意。
范俊武没有回答,而是闪电般上前,在对方抄起藏在草席下的砍刀之前,一个迅猛的擒拿,将其死死按在地上!多年的散打训练在此刻展现出压倒性的力量。“范志明!”他低吼出大伯的名字,声音因为激动和用力而微微颤抖,“二十多年前,南城新区!顾宏远!”
身下的“黑皮”听到这几个词,身体猛地一僵,挣扎的力道瞬间松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恐惧。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范俊武,像是在辨认,又像是在回忆那场血腥的噩梦。
“……范……范老板的……种?”他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是我大伯!”范俊武手下力道更重,“说!当年到底怎么回事?!”
在绝对的力量压制和突如其来的身份冲击下,“黑皮”的心理防线崩溃了。他断断续续地交代,当年确实是顾宏远指使他们几个“处理”不听话的范志明,冲突中下了死手。事后,顾宏远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远走高飞,永远闭嘴。他东躲西藏了这么多年,没想到……
“有……有证据……” “黑皮”喘息着,眼神绝望地瞟向竹楼一角一个半埋在地下的破瓦罐,“我……我留了份……顾宏远亲笔签名的……承诺书复印件……还有……还有当时通话的录音带……我怕他……灭口……”
范俊武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松开“黑皮”,迅速挖开那个瓦罐,里面果然有一个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铁盒。打开,里面是几张泛黄的纸和一盘老式录音带。纸上,顾宏远的签名清晰可辨,内容是关于“处理”范志明后给予“黑皮”等人报酬和保护的承诺!虽然依旧不是直接的行凶证据,但这足以将顾宏远与当年的罪行紧密捆绑!
就在他拿起铁盒的瞬间,竹楼外突然传来几声急促的、夹杂着方言的呼喝和杂乱的脚步声!手电筒的光柱胡乱扫过!
“黑皮”脸色剧变:“是……是本地地头蛇……他们收了顾家的钱……一直在找我!”
范俊武眼神一凛,抓起铁盒,毫不犹豫地撞破竹楼后壁,滚入外面漆黑的雨林之中!身后,叫骂声、枪声(或许是土铳)骤然响起,子弹擦着他的耳畔呼啸而过!他凭借着在训练中磨砺出的敏捷和强大的体能,在泥泞湿滑、荆棘密布的山林中亡命奔逃,将追兵远远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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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北方的“黑匣子”艺术节主会场,灯火辉煌,座无虚席。江诗韵站在侧幕条边,能听到台下传来的嗡嗡人声。下一个节目就是她的《茧·隙》(修改版)。她穿着被要求更换的、更加“飘逸柔美”的舞裙,脸上化着精致的舞台妆,却感觉这身装扮像一层不透气的薄膜,紧紧包裹着她,让她无法呼吸。
策展人最后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记住,动作要美,情绪要收着点,要有距离感。”
距离感?她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而完美的自己,忽然想起在“锈蚀工厂”力竭倒地时,膝盖传来的尖锐痛感,和那时台下那道或许存在过的、专注而复杂的目光。
音乐前奏响起,空灵,飘渺,符合艺术节的“高级”审美。
她应该上场了。
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舞台中央。追光灯打在她身上,炙热而耀眼。她摆出第一个被精心设计过的、充满“形式感”的姿势。
台下安静下来。
音乐流淌,她开始舞动。动作标准,流畅,甚至称得上优美。但她的眼神是空的,灵魂像是抽离了身体,在半空中冷漠地俯瞰着这个精致的、却没有温度的表演。
跳到那段原本充满挣扎与爆发的段落时,她按照修改后的编舞,做了一个漂亮的、控制力极强的旋转,没有任何“瑕疵”。
就在这个旋转即将结束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台下前排——邵峰不知何时来了,正坐在那里,眼神焦急,对着她用力地、几乎是无声地比着口型,手里还紧紧攥着手机。
她辨认出了那口型——是“范俊武”三个字!还有邵峰脸上那从未有过的惊慌!
轰——!
像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克制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那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被她强行封闭的情感闸门!担心、恐惧、这些日子以来深埋的思念、还有对自己此刻虚伪表演的厌恶……如同岩浆般轰然喷发!
音乐还在继续,但她听不到了。她猛地停下了那个“完美”的旋转,站在舞台中央,追光灯将她苍白的脸照得无所遁形。她看着台下或疑惑或惊讶的目光,看着邵峰焦急的脸,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动作——
她伸出手,猛地扯掉了头上精致的发饰,任长发披散下来。她抓住身上那件“飘逸”舞裙的领口,用力一撕!
“刺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剧场里格外刺耳。
她将撕坏的舞裙甩在地上,只穿着里面简单的黑色吊带舞服,就像在“锈蚀工厂”那样。然后,她无视了愕然的乐手和台下哗然的观众,无视了后台可能已经乱成一团的策展人,重新站定。
没有音乐。
没有预设的动作。
她闭上眼,脑海里是邵峰惊慌的脸,是那个名字带来的巨大冲击和担忧。她将自己的身体,重新交给了那份最原始、最真实的情感——那是对一个人安危未卜的深切恐惧,是对自己险些迷失在虚浮赞美中的后怕,是挣脱所有束缚、回归本真的决绝!
她开始舞动。不再是编排好的动作,而是灵魂的呐喊!动作带着失控的力量,跌倒,爬起,颤抖,伸展……每一个姿态都充满了未经修饰的、灼热的生命力!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头发和舞服,膝盖的旧伤在激烈的动作中传来刺痛,她却仿佛感觉不到,将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力量,都倾注在这无声的独舞之中!
整个剧场,从最初的哗然,到惊愕,再到被这赤裸裸的灵魂呈现所震慑,渐渐陷入了一种近乎屏息的、沉重的寂静。
没有人知道她为何突然如此。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这一刻,她不是为了艺术节,不是为了任何人的期待而舞。
她是为了那个生死未卜的人,也是为了那个差一点就丢失了的、真实的自己而舞!
血证在亡命途中被紧紧护在怀里,独舞在背离期待的舞台上震撼人心。千里之外,两人以各自的方式,在生死与艺术的边缘,完成了一场对“真实”最极致、也最惨烈的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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