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后半夜渐渐停歇。范家客厅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范志成蜷缩在沙发里，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脊梁，那些被岁月和恐惧尘封的往事，在儿子激烈的质问下，露出了狰狞的一角。他没有再咆哮，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窗外泛着鱼肚白的天空，偶尔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范俊武没有再去逼问细节。父亲崩溃的沉默，那深可见骨的恐惧与痛苦，已经说明了一切。他站在那里，浑身湿冷，心却像被投入熔炉的铁矿，在极致的冰冷与炽热间反复锻打。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为情所困、一蹶不振的少年。家族的耻辱，大伯不明不白的死，父亲多年隐忍的恐惧，像三座沉重的大山，轰然压在他的肩上。这重量几乎要将他压垮，却也奇异地，将他从那个只装着个人情爱的狭小世界里，狠狠地拽了出来。
他走到父亲面前，蹲下身，拿起沙发上那条干燥的毛毯，轻轻披在父亲不断颤抖的肩上。动作有些笨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稳。
“爸，”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我长大了。”
范志成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愕然，看着儿子那双不再空洞、而是燃着沉静火焰的眼睛。
“这件事，我不会再莽撞地去查。”范俊武继续说道，目光坚定，“但我也不能再像个瞎子一样，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我会变得更强。强到有足够的力量，去面对任何真相，也强到……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这不是少年意气的豪言壮语，而是一种经过绝望淬炼后，从骨子里生发出来的决心。他不再将顾言深仅仅视为情敌，而是看作一个可能笼罩着罪恶阴影的家族的继承人。他对江诗韵的感情，在意识到她可能身处一个精心编织的、甚至暗藏危险的罗网中时，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沉重。
他必须强大起来。为了家族的尊严，为了可能的公道，也为了……她。
天光渐亮。范俊武安顿好精神恍惚的父亲，离开了家。他没有回学校，而是径直去了训练馆。清晨的场馆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器械和那个沉默的沙袋伫立在原地。
他脱掉潮湿的外套，露出精悍的、却因连日颓废而略显单薄的上身。他没有立刻开始训练，而是走到沙袋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粗糙的皮质表面，上面布满了他昔日疯狂击打留下的痕迹。
然后，他摆开了最基础的格斗式。眼神专注，呼吸下沉。不再是之前那种发泄式的疯狂攻击，而是将所有的愤怒、痛苦、责任，都凝聚成一股沉静的力量，灌注到每一次出拳，每一次踢腿之中。动作精准，发力透彻，带着一种破而后立的狠戾与坚定。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背心，肌肉在极限拉伸下发出细微的震颤。但他没有停下，反而加大了强度。他需要这疼痛，需要这疲惫，需要这超越极限的磨砺，来锻造一副足以承载未来的筋骨。
王阿姨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场馆门口，依旧拿着她那把扫帚，静静地看着。这一次，她没有出言嘲讽，浑浊的眼睛里，反而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
“小子，”她沙哑地开口，“心里的火，找到该烧的方向了？”
范俊武动作未停，汗水甩出一道晶亮的弧线。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嗯。”
“那就别停。”王阿姨说完，慢悠悠地转身，继续清扫着并不存在的灰尘，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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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诗韵一夜未眠。
顾言深昨晚在她离开后，发来了一条信息，没有追问，只是简单的一句：「雨夜寒凉，注意保暖。」一如既往的体贴，却再也无法让她感到温暖，反而像一道无形的锁链，提醒着她身处的关系是何等精致而束缚。
她坐在书桌前，窗外天光渐明，映亮了她苍白而疲惫的脸。梳妆台上，那条铂金手链在晨曦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微凉的金属，脑海里却反复回响着顾言深关于“手段”和“结果”的论述，回响着他试图修剪她艺术表达时那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完美，原来是一件如此令人窒息的东西。
她打开手机，无意识地滑动着屏幕。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那个被她设置为“不显示该聊天”的对话框。范俊武最后那句“对不起”，依旧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下面，是她未曾回复的空茫。
她看着那个熟悉的头像，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酸楚。她想起他笨拙的安慰，想起他炽热而毫无保留的眼神，想起他在雨中把伞塞给她的决绝，也想起他最后那段时间令人心寒的沉默和逃避……
是的，他伤害过她。他的不成熟和退缩，曾让她无比失望。
可是，他的情感是真实的，滚烫的，带着活人的气息和瑕疵。他不会用“手段”来爱她，他的喜欢，是本能，是冲动，是哪怕会犯错、会狼狈，也要扑上来的那股傻气。
而顾言深……他的好，无可挑剔，却像一件计算精确的工业品，每一分付出都标好了价码，要求着同等的“得体”与“回报”。他的世界，不允许意外，不允许失控，也不允许……真实的、不够完美的情绪。
天光越来越亮，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清晰的光痕。江诗韵看着那道光，仿佛也看到了自己内心逐渐清晰的答案。
她伸出手，拿起那条铂金手链，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然后，她缓缓地，将其放回了原本的首饰盒里。“咔哒”一声轻响，盒盖合上。
有些东西，再美，若戴着觉得沉重，便不该勉强。
她需要一点时间，需要一点空间，需要……重新呼吸。
她拿起手机，给顾言深回复了信息，没有解释昨晚的失态，只是简单地说：「言深，关于瑞士之行，我想我需要一些时间重新考虑。最近期末压力大，舞蹈创作也遇到瓶颈，我想先专注于眼前的事情。抱歉。」
点击发送。
她没有等他的回复，将手机放到一边，站起身，拉开了窗帘。清晨的阳光瞬间涌入，有些刺眼，却带着挣脱束缚后的、清新的暖意。
她知道，这个决定可能会带来什么。但她更知道，违背内心的感受，戴着枷锁走在铺满鲜花的道路上，终有一天，会窒息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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