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风声渐起，吹动烛火摇曳。
萧凛将茶盏轻轻搁下，玉瓷相触的清脆声响在静默的御帐中格外分明。
他指节轻叩紫檀案几，烛火在他深邃的眸中跃动：
此事尚有几人知晓？
除帐中几人外，再无他人。
慕远彬垂首应答，官袍在烛光下泛着暗沉光泽。
帝王颔首，声音里带着山雨欲来的凝重：
“眼下北夷使团尚在境内，正值多事之秋。二位身为国丈，一举一动皆关乎国体，更须谨言慎行。”
萧凛目光沉静地扫过慕相夫妇；
“夫人身份之事，暂且不宜声张。待来日寻得合适契机，朕自会昭告天下；”
“届时不仅是为正名，更要让尚存于世的前朝遗孤明白，我东璃海纳百川，绝不会因出身旧族而轻贱任何子民。”
臣等谨遵圣谕。
萧凛目光转向帐外沉沉的夜色：
丞相既已至此，便随驾参与后续狩猎罢。
他话音微顿，视线落向慕卿璃时不觉放柔，至于慕夫人......卿卿以为该如何安排？
此次冬狩本就是一场精心布下的局，意在引蛇出洞。
首日便接连发生皇后惊马事件，若说皆是巧合，未免太过蹊跷。
暗卫早已循着蛛丝马迹展开查探，往后的时日只怕更为凶险。
慕卿璃会意，轻声道：
臣妾以为，还是派人护送母亲回府最为妥当。
萧凛眼底掠过赞许之色，他的卿卿果然与他心意相通。
朔风凛冽，卷起细碎的雪沫，为皇家围场覆上一层素白银装。
翌日，冬狩第三日，正是专为世家子弟们设下的比试之期。
呵出的白气、骏马的响鼻与少年郎们激昂的呼喝交织，驱散着严冬的寒意。
高高的观猎台上，架设了挡风的帷帐，四角摆放着烧得正旺的炭盆，暖意融融。
将大半个猎场的情形都尽收眼底；
皇帝萧凛一身玄色银狐毛领常服，龙纹暗绣，气度雍容。
他并未下场，携了皇后慕卿璃一同坐于主位，后妃与其他命妇按品级饶有兴致地俯瞰着这场冰雪中的角逐。
慕卿璃裹着一件火红的狐裘，衬得她容颜愈发莹白剔透，怀中抱着一个精巧的鎏金手炉。
她依在萧凛身侧，明澈的目光追随着雪地上那些纵马奔腾的矫健身影。
“陛下快看……”
她微微倾身，伸手指向远处，声音带着几分兴奋：
“安国公家那位小公子，瞧着年岁不大，马在雪地里却跑得这般稳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萧凛顺着她所指望去，只见一个青涩少年正驭马紧追一头麋鹿，在雪林中灵活穿梭，不由得含笑点头：
“皇后眼光精准。安国公家世代将门，子弟自是不同。这小子，有股子锐气。”
说着，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将慕卿璃狐裘的毛领又拢紧了些，语气宠溺：
“风大，仔细着了寒气。”
就在这时，场中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喝彩。
但见荣国府世子容珏一骑当先，在雪地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弯弓搭箭，箭簇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闪着寒光，“嗖”地一声，一头通体雪白、极为罕见的雪狐应声倒地，箭矢精准地穿过其眼瞳，未损皮毛分毫。
“好！好一手‘穿云箭’！”
萧凛龙颜大悦，抚掌称赞；
“容珏这小子，箭术愈发老辣了，在这雪地之中能有如此准头，当赏！”
慕卿璃也眸中含笑，轻声附和：
“是啊，雪地行猎最考验眼力与耐心，容世子确是下了苦功的。”
她侧过脸，望向萧凛，眼底漾着毫不掩饰的骄傲与揶揄：
“不过，在臣妾心里，还是曾经那个能在百步外射中飘扬柳絮的陛下，更胜一筹。”
萧凛被她这话逗得开怀，朗声笑起来，紧紧握了握她置于膝上的手，目光重新投向银装素裹的猎场，扬声道：
“传朕旨意，今日头名，加赐紫貂皮大氅一件，赤狐裘一领，再赏御酒十坛！让儿郎们都尽情施展！”
旨意一下，猎场气氛愈发炽热。
少年们的斗志如同这熊熊炭火，驱散了隆冬的酷寒。
高台之上，帝后相视一笑，暖意流转，在这冰天雪地中，自成一片旖旎春色。
朔风卷着雪沫掠过看台，在场众人正为场中儿郎的骁勇战绩欢呼时，一骑快马突然踏碎林间寂静。
一名小太监几乎是滚鞍下马，踉跄扑倒在御前：
陛下！猎碑后……猎碑后……
他面色惨白，喉结剧烈滚动，堆积着上百具野物尸身，死状...死状极为诡异！
欢呼声戛然而止。
萧凛指节扣紧鎏金扶手，玄色袖口下的肌理微微绷起：说清楚。
那些鹿狐...皆呈跪拜之姿朝向祭碑，浑身不见半点伤痕，可眼耳口鼻皆渗血冰封...
小太监声音发颤；
最蹊跷的是，周遭雪地竟无半点挣扎痕迹，仿佛...仿佛自愿赴死。
慕卿璃指尖轻轻搭上帝王紧绷的手臂，感受到布料下涌动的怒意。
她心中嗤笑，呵，这是来了么！
她目光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宗亲使臣，软声道：
陛下，臣妾以为应当亲往查验。
萧凛凝视着皇后沉静的眉眼，忽然抬手斩断窃窃私语：
摆驾猎碑。
他起身时大氅翻卷如墨云，声音裹着冰碴；
朕倒要看看，是什么魑魅魍魉敢在皇家猎场作祟。
猎碑矗立在猎场至高的山崖之巅，如一位沉默的守望者俯瞰着苍茫雪原。
四周环绕的松林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虬枝扭曲如挣扎的臂膀，针叶在狂风中发出类似呜咽的嘶鸣。
这片林地自古便被玄奥的磁场笼罩，飞禽走兽皆会本能地绕行。
更神秘的是碑后栖居的那只灵狐。
史载太祖皇帝当年深陷重围时，正是通体雪白的灵狐引他寻得生路。
护国寺住持曾抚其顶叹道：
“此狐通灵，眸映国运。”
太祖驾崩那日，灵狐竟绝食哀鸣，直至移居此地方重焕生机。
当萧凛携慕卿璃踏上山崖时，风雪骤然暴烈如怒。
帝王将皇后牢牢护在玄色大氅中，每一步都在积雪中踏出深痕。
随行的王公命妇们屏息紧随，珠翠在狂风中叮当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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