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浩跟着秘书走进王副院长办公室时，手心有些冒汗。宽大的办公桌后，王副院长正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吹着热气，仿佛没看见他进来。康拓医疗的那个销售总监，居然也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翻看着一本医院宣传册。
这阵势，与其说是听取工作汇报，不如说是一场鸿门宴。
“王院长，您找我？”张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哦，小张来了，坐。”王副院长这才抬起眼皮，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怎么样啊？新官上任，感觉压力大不大？”
“感谢院长信任，我一定努力做好工作，不辜负您的期望。”张浩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直，说着套话。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的。”王副院长放下茶杯，笑容和蔼，话锋却一转，“不过啊，当负责人和当普通医生不一样，要考虑全局。就拿你们小组最紧迫的器械招标来说，不能光盯着技术参数那点事，要懂得平衡。医院的成本、供应商的合作关系、乃至整个产业链的稳定，都是需要考虑的因素嘛。”
康拓总监适时地接话，笑容可掬：“张组长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我们康拓非常愿意全力支持像您这样的青年才俊。只要这次合作顺利，未来我们在科研合作、学术推广上，都可以给张组长和你们小组提供全方位的资源倾斜。”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利诱与施压并举，目标直指缺乏经验的张浩。
张浩的心跳得厉害，他想起林默平静的眼神，想起手术台上那精准无误的操作，一股勇气油然而生。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王院长，总监，谢谢你们的指导和好意。但我们小组讨论后认为，杂交手术技术难度极高，器械是手术成功的基础保障。林默老师制定的技术标准，是基于大量数据和临床经验得出的安全底线，这一点，小组全体成员，包括我在内，都一致认同。我们必须对患者的生命安全负责。”
他巧妙地将个人立场转化为“小组共识”，并将“安全”提到了最高位置。
王副院长的笑容淡了些：“安全当然重要，但也不能脱离实际嘛。康拓的产品是成熟的，广泛应用的……”
“王院长，”张浩鼓起勇气打断了他，这是林默教他的，在原则问题上不能退缩，“正是因为杂交手术不成熟、应用不广，才对器械提出了更高要求。如果用普通器械去做超常规的手术，风险反而更大。我们认为，招标的核心应该是器械能否满足手术需求，而不是其他因素。”
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凝滞。王副院长没想到这个看似稚嫩的张浩如此油盐不进，脸色沉了下来。康拓总监的笑容也收敛了，眼神变得有些锐利。
“看来张组长是铁了心要跟着林默医生的路线走了？”王副院长的语气冷了下来。
“我是跟着对患者最有利的路线走。”张浩坚持道。
“好，很好。”王副院长点了点头，不再掩饰，“既然你们坚持高标准，那我们就按高标准来。招标文件会充分体现你们的技术要求。但是，张组长，你要明白，如果最后因为标准过高，导致流标，或者中标价格远超预算，影响了医院其他科室的资源配置，这个责任，可是要由你们小组，特别是你这个负责人来承担的。”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将可能出现的流标或高价的锅，提前甩给了张浩和林默。
张浩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王副院长却已经挥了挥手：“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招标流程很快就会启动，你们做好准备。记住，既要技术，也要顾全大局。”
从副院长办公室出来，张浩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巨大压力，不仅来自王副院长的官威，更来自那个看似完美、实则可能充满陷阱的“高标准招标”。
与此同时，林默并没有闲着。
他预感到王副院长不会善罢甘休，很可能在招标规则上做文章。他再次仔细研究了医院的采购管理办法和招标流程，试图找出可能被利用的漏洞。同时，他让小组内的另一名年轻医生，悄悄去打听近期医院其他大型设备或耗材的招标情况，特别是康拓中标的项目，分析其招标文件的特点。
果然，几天后，当医务科将一份《杂交手术专用器械招标需求征求意见稿》下发到小组时，林默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猫腻。
这份意见稿，表面上完全采纳了他提出的超高技术参数，甚至在某些次要指标上还有所加码，显得无比“严谨”。然而，在关键的“评审办法”一栏中，却埋藏着致命的陷阱：
“技术分占比40%，价格分占比60%。”
“技术参数全部满足为基础准入条件，不设优劣分档。”
“最终得分由技术分与价格分加权计算，得分最高者中标。”
这规则极其阴险！它意味着，只要投标产品勉强达到林默设定的超高参数（作为准入门槛），就能拿到全部40%的技术分。而剩下的60%，完全由价格决定。康拓完全可以拿出一款刚刚卡着底线达标的产品，然后凭借其巨大的成本优势和可能的不正当竞争手段，报出一个极低的价格，从而在总分上碾压那些虽然性能更优异但价格更高的品牌。
这是一种典型的“劣币驱逐良币”的招标策略。王副院长和康拓的目的，不是要证明康拓的产品更好，而是要利用规则，让更好的产品“合理”地出局。
张浩和小组其他成员看到这份意见稿， 起初还觉得院里终于尊重了他们的技术标准，但经林默一点拨，顿时冷汗直冒。
“太卑鄙了！这不是明摆着给康拓量身定做吗？”一个年轻医生愤慨道。
张浩脸色发白，看向林默：“林老师，这……我们怎么办？如果按这个规则，我们根本阻止不了康拓中标！”
林默看着那份充满陷阱的意见稿，眼神冰冷。对方的反击，果然精准而老辣，直接绕开了技术争论，将他拖入了他并不熟悉的规则游戏战场。
硬碰硬地要求修改评审办法？王副院长完全可以以“公平公正”、“防止技术壁垒”等理由拒绝。
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康拓用这种手段得逞？
林默的大脑飞速运转，【苍生医典】提供的不仅仅是医学知识，还有严谨的逻辑思维。他意识到，破局的关键，或许不在于正面否定这个规则，而在于……在这个规则内部，找到反击的支点。
“意见稿不是最终版，还有征求意见的环节。”林默缓缓开口，目光扫过小组众人，“我们不需要去吵着修改价格分占比，那样正中他们下怀。我们要做的，是让‘技术参数全部满足’这个准入条件，变得不那么容易达到。”
他指向意见稿中列举的数十项参数：“把这些参数，尤其是核心参数的评价标准，进一步细化、量化。不是简单写‘击发力均匀’，而是要明确‘击发力峰值与谷值偏差不超过±3%’，并且要求供应商提供由国家认可检测机构出具的、针对投标产品批次的详细检测报告。不是‘组织相容性好’，而是要明确‘细胞毒性、致敏、刺激反应均需达到ISo 相关标准的最优等级’……”
他的思路清晰起来：提高准入门槛的实际“硬度”，增加虚假应标或低品质产品勉强达标的难度和风险。同时，要求提供第三方权威检测报告，将技术符合性的举证责任和成本转移给投标方。
“另外，”林默补充道，“在商务条款里，加入严格的违约惩罚条款。特别是针对因器械本身潜在缺陷导致术中出现问题或影响患者远期效果的，要明确巨额的赔偿责任和追究机制。”
这是一场更为精细的较量。王副院长和康拓设下了规则的陷阱，而林默，则要在陷阱之内，用更苛刻的技术细节和更严密的合同条款，构筑起一道新的防线。
能否成功，取决于他们能否在有限的征求意见期内，提出足够专业、让人无法拒绝的修改意见。
小组立刻行动起来，围绕林默的思路，开始逐条细化、强化那份招标需求文件。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智力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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