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温柔地泼洒在先锋特色实验小学宽阔的操场上,将奔跑跳跃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白日的喧嚣缓缓沉淀,像被这暖融融的光线过滤了一层,只余下归家前舒缓的低语和书包在背上轻轻摩擦的窸窣声。空气里浮动着青草被晒暖后特有的甜香,混合着教学楼旁几株晚开槐花的清芬,织成一张慵懒的网。
艾克和艾雪并肩走在通往宿舍区的紫藤花廊下,步伐默契得如同一个人。艾雪怀里紧紧抱着她的熊猫玩偶“圆圆”。圆圆有着一身柔软蓬松的绒毛,憨态可掬的黑眼圈下,一个精致的粉色蝴蝶结端端正正系在颈间,随着艾雪的脚步轻轻晃动,像是随时要振翅飞走的粉蝶。艾克单肩挎着书包,另一只手随意地托着自己的熊猫“团团”。团团同样圆润可爱,只是颈间系着的是一个小小的、优雅的蓝色领结。这两只熊猫是他们在今年十岁生日那天,在地球上的第一个生日,互相赠予对方的礼物。团团和圆圆,从此便成了他们形影不离的小小守护神,也是他们之间一份不言而喻的、温暖又俏皮的默契。
花廊的紫藤花期已近尾声,一串串淡紫色的花穗低垂下来,在夕阳的光晕里显得有些迷离。细碎的阴影落在艾雪脸上,她微微侧头,脸颊蹭了蹭圆圆软乎乎的绒毛,小声说:“艾克,欧阳老师今天讲的‘家’的作文,你想到怎么写了吗?”
艾克还没回答,一阵压低的议论声像几颗冰冷的小石子,毫无预兆地投入了这片温暖的夕照里,清晰地溅落进他们的耳中。
“……看到那对兄妹了吗?喏,就抱着熊猫那俩。”声音是从前方花廊拐角另一侧传来的,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神秘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听说啊,是父母离婚的单亲家庭,没人管的。每次家长会,你看他们敢叫家长来吗?”
“真的假的?看着不像啊……”另一个声音迟疑地附和。
“怎么不像?你看他们整天就抱着那俩破玩偶,形影不离的,多奇怪啊!不是缺爱是什么?”
“破玩偶”三个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刮过艾克的耳膜。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团团,柔软的绒毛也无法驱散指关节瞬间传来的僵硬和冰冷。他猛地转头去看艾雪。
几乎在同时,艾雪的脚步像是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怀里圆圆那柔软的粉色蝴蝶结,在她骤然收紧的指间被捏得变了形。夕阳暖金色的光流淌在她身上,却一丝暖意也透不进去。她脸上最后一点血色如同退潮般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接近透明的惨白。那双总是闪烁着聪慧和好奇光芒的明亮眼睛,此刻瞳孔骤然收缩,空洞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又仿佛穿透了那里,望向了某个遥远、冰冷、布满裂痕的虚空。她的嘴唇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极其细微的、牙齿磕碰的咯咯声泄露出来。
“艾雪!”艾克的心猛地一沉,脱口低呼。他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冰冷、混乱、带着毁灭性绝望的浪潮,正通过他们之间那奇妙的心灵感应通道,汹涌地、毫无遮拦地向他冲击而来!那是艾雪的恐惧,属于那个被深埋却从未真正愈合的伤口——雷雨夜,刺目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玻璃碎裂的脆响,还有……永远失去的温度。那个雨夜带走了她的亲生父母,也留下了她对雷霆闪电深入骨髓的恐惧。
“艾雪,别听!看着我!”艾克在心底急促地呼唤,试图用自己意念的屏障去抵挡那汹涌的黑暗潮水。然而,那平日里稳定而清晰的感应通道,此刻却像被一股狂暴的力量彻底撕裂、阻断。他传递过去的意念如同石沉大海,激不起艾雪意识里一丝一毫的涟漪。她像是被无形的巨浪瞬间卷走,抛入了一个只有冰冷和绝望的孤岛,彻底断开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艾克当机立断,一把抓住了艾雪的手腕。她的手腕纤细而冰冷,皮肤下的脉搏跳得又急又乱,像一只在暴风雨中疯狂扑腾翅膀却找不到落脚点的小鸟。她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那颤抖透过相触的皮肤,清晰地传递到艾克手上,带着一种濒临崩碎的脆弱。
“艾雪,醒醒!是假的!他们在胡说!”艾克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腕,试图将她从那个可怕的回忆漩涡里拽出来。他另一只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团团,仿佛这小小的玩偶能给他注入额外的勇气。
艾雪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焦距一点点艰难地凝聚在艾克焦急的脸上。那层笼罩在她眼中的、隔绝一切的冰冷薄雾似乎裂开了一道细缝。她认出了艾克。然而,这短暂的清明如同风中残烛,下一秒就被更汹涌的恐惧淹没。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仿佛溺水的人终于探出水面,紧接着,身体剧烈地一晃,脚下趔趄,眼看就要软倒下去。
“走!”艾克没有丝毫犹豫,手臂迅速环过艾雪的肩膀,稳稳地撑住她几乎虚脱的身体。他半扶半抱,几乎是半拖着她,加快脚步,逃离那片被恶意浸染的花廊阴影。他不再试图通过感应呼唤她,那屏障太过坚固。此刻最要紧的,是立刻带她离开这个触发点,去一个安全的、熟悉的地方。
艾克几乎是半抱着艾雪,脚步踉跄地拐过教学楼洁净的转角,四年级一班那扇熟悉的、漆成明亮湖蓝色的门就在走廊尽头敞开着。教室里明亮的灯光和同学们尚未完全平息的喧闹声浪,如同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隐隐约约地透了出来。那里面是他们的堡垒,是他们被地球生活接纳、被善意环绕的证明。艾克能感觉到臂弯中艾雪的颤抖似乎减轻了一点点,也许仅仅是身体的疲惫,但至少,那股冰冷的隔绝感不再那么绝对了。他稍稍松了口气,支撑着她,一步步朝着那扇透着暖光的门挪去。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踏入那片喧闹的安全区时,艾雪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冰锥再次刺中。她挣脱了艾克的扶持,脚步踉跄着,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落叶,跌跌撞撞地扑向了教室后门内侧那个光线略暗的角落。那里堆放着几个干净的体育软垫,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隐蔽的三角空间。
艾克的心再次揪紧,立刻跟了过去。
只见艾雪蜷缩着,把自己深深地埋进那个角落的阴影里,双臂死死地环抱着膝盖,下巴用力地抵在膝盖上,几乎要把自己缩成一个没有缝隙的球。她怀里紧紧搂着的圆圆被挤压得变了形,粉色的蝴蝶结歪斜地贴在她剧烈起伏的胸口。她瘦小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着,每一次抽噎都像是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却又被死死压抑在喉咙深处,变成一种破碎的、令人心碎的呜咽,断断续续地从她紧咬的唇缝里逸出。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像钝刀子一样割着艾克的耳膜。
“为什么……”她破碎的声音终于挤了出来,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深不见底的迷茫、委屈与痛苦,“……为什么说我们……没有爸爸妈妈……”
艾克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捏得生疼。他毫不犹豫地丢掉自己的书包,团团圆圆的熊猫玩偶从敞开的书包口滑落出来,静静地躺在地板上。他一步跨到艾雪面前,毫不顾忌地屈膝跪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毫不犹豫地伸出双臂,将那团在阴影中剧烈颤抖的、冰冷的小小身体,紧紧地、用力地拥进自己怀里。
“艾雪,艾雪,看着我!”艾克的声音低沉而急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试图穿透她厚重的绝望屏障。他的一只手用力地、近乎笨拙地抚过她冰冷汗湿的额发,将它们从她泪水纵横的脸上拨开。另一只手则更紧地环抱着她,用自己身体的温度和力量形成一个坚固的避风港,将她与那个冰冷的角落彻底隔绝开来。
“别怕!别听那些坏话!他们是错的,大错特错!”他的声音在艾雪耳边响起,每一个字都清晰而用力,“你看着我!你永远有我!我永远是你的哥哥!我们永远在一起!听见了吗?永远!”他重复着“永远”,仿佛这个词拥有驱散一切阴霾的魔力。他低下头,用自己的脸颊贴了贴艾雪冰凉濡湿的额头,笨拙地传递着温度。
艾雪在他怀里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坚定的宣言和真实的触碰刺穿了冰封的外壳。那压抑许久的呜咽骤然决堤。她不再试图控制那汹涌的悲伤和委屈,猛地将脸深深地埋进艾克胸前那件蓝白相间的校服里,双手死死地揪住他后背的衣服,仿佛那是溺水者唯一的浮木。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单薄的校服布料,留下大片深色的湿痕。那哭声不再是压抑的呜咽,而是变成了孩子般毫无保留的、宣泄的嚎啕大哭,充满了被伤害的痛苦和对“家”的深切渴望。
“艾克……哥哥……”她在他怀里含糊不清地哭喊着,声音破碎而嘶哑,像一只迷途的幼兽终于找到了归途,“……爸爸妈妈……他们……”
“我知道,我知道……”艾克的下颌绷得紧紧的,眼眶也抑制不住地泛起酸涩。他用力抱紧她,用自己整个怀抱去承接她所有的悲伤和脆弱,下巴轻轻抵着她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却无比坚定,“你的爸爸妈妈,是最好的人。他们在天上,在星星里,一直在看着你,爱着你。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你,艾雪。还有我,我在这里!我会一直在!我们是一家人!快乐星球是我们的家,地球上的四一班也是我们的家!我们有很多很多家人!”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承诺都通过这个拥抱传递给她。
艾克的话语像一束微弱但执拗的光,在艾雪被泪水淹没的世界里艰难地撕开了一道裂缝。那嚎啕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剧烈的抽噎。她依旧紧紧抓着艾克背后的衣服,像是抓住唯一的锚点,但身体那种濒临破碎的紧绷感,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泪水依旧汹涌,却不再是无声的绝望,而是夹杂着一种被理解和接纳的委屈。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阵风猛地冲到了他们面前。
“艾克!艾雪!”班长杨阳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教室后门响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急切和不容置疑的愤怒,“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们了?!”他浓黑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目光如炬地扫过艾克怀里哭得几乎脱力的艾雪,又猛地瞪向教室门外刚才议论声传来的方向,胸膛剧烈起伏着。
杨阳这石破天惊的一嗓子,如同在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刹那间,整个四年级一班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喧闹的交谈声、翻动书页的哗啦声、挪动椅子的吱呀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带着惊愕、担忧和瞬间燃起的同仇敌忾,牢牢锁定了角落里的艾克和艾雪。
艾克抬起头,目光越过杨阳的肩膀,迎上那些熟悉的眼睛。他看到学习委员李思思惊讶地捂住了嘴,同桌张小雨瞪大了眼睛,胖哥孙野手里啃了一半的苹果都忘了放下,老夫子孟繁志推了推他那副标志性的厚底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严肃。何大力更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瘦高的身体像一根绷紧的标枪,眉头紧锁,眼神不善地扫视着门外。
“阳哥!”何大力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气,“刚才回来路上,听见几个五年级的在嚼舌头!说艾克艾雪是……是没人要的单亲家庭孩子!家长会不敢叫家长!”他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响声。
“什么?!”杨阳的声音陡然拔高,像被点燃的炮仗,瞬间炸开在寂静的教室里。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艾克艾雪,而是面向全班,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爽朗笑容的脸此刻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狠狠地扫过门外走廊的方向,仿佛要穿透墙壁揪出那些散播谣言的人。
“谁说的?!谁他妈那么缺德?!给老子站出来!”杨阳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和此刻燃烧的怒火,在安静的教室里回荡,震得窗玻璃都嗡嗡作响。他猛地一拍身旁的课桌,“砰”的一声巨响,桌面上的文具盒都跳了起来。
这一声拍桌,如同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就是!太过分了!”李思思第一个站起来,小脸气得通红,声音清脆而愤怒,“艾克艾雪的爸爸妈妈明明是在国外做很重要的工作!是科学家!上次艾克还给我们看过他们在非洲研究狮子的照片呢!怎么能这样乱说!”她急急地辩解着,仿佛被污蔑的是自己的亲人。
“哪个不长眼的乱传谣言?!”包雷的嗓门比杨阳还大,他性子火爆,此刻更是怒发冲冠,猛地踢开椅子站起来,椅子腿在瓷砖地板上刮出刺耳的锐响,“让老子知道了,非跟他好好‘讲讲道理’不可!”他挥舞着拳头,虽然人瘦,气势却十足。
“简直岂有此理!”老夫子孟繁志也站了起来,他一贯沉稳,此刻也气得脸色发青,用力推着鼻梁上的眼镜,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罕见的冷厉,“无中生有,恶意中伤!必须揪出源头!这种行为,严重违反校规校纪!”他习惯性地开始分析事情的严重性。
“就是就是!”胖哥孙野把手里的苹果核往桌上一扔,抹了抹嘴,挺着圆圆的肚子站起来,声音洪亮,“艾克艾雪那么好!天天给我们讲宇宙飞船的故事!谁再敢胡说八道,我……我第一个不答应!”他挥舞着胖乎乎的手臂,努力表达着支持。
“对!不答应!”
“太欺负人了!”
“找到他!道歉!”
整个四一班瞬间沸腾了。男生们群情激愤,拍桌子、踢椅子,吼声震天。女生们则纷纷围拢过来,李思思和张小雨更是快步冲到艾雪身边,蹲下身,焦急又心疼地看着她。
“艾雪,别哭别哭……”张小雨声音温柔,掏出随身带的干净纸巾,小心翼翼地想帮艾雪擦去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
“雪雪,别听那些坏蛋胡说!”李思思也蹲在旁边,轻轻拍着艾雪还在微微颤抖的背,“你还有我们呢!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艾雪在艾克怀里,被这突如其来的、汹涌澎湃的声援浪潮包围了。同学们的愤怒是炽热的火,驱散着她骨髓里的寒意;女生们温柔的关切是细腻的纱,轻轻包裹着她受伤的心。她埋在艾克胸前的脸微微动了动,抽噎声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身体偶尔控制不住的轻颤。
艾克感觉到怀里紧绷的小小身体,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他依旧紧紧地抱着她,像守护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因为愤怒和关切而涨红的脸庞。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汹涌地冲撞着他因为愤怒和担忧而紧绷的心房,几乎让他喉头哽咽。这些朝夕相处的同学,这些并不知道他们真正来自何方的地球伙伴,此刻却像最坚固的城墙,将他们兄妹牢牢地护在了身后。这份无条件的信任和维护,比任何来自快乐星球的科技都更让他感到安全和震撼。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清晰,对着全班,也对着怀里渐渐平复的艾雪说:“谢谢大家……真的,谢谢你们。”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杨阳那张依旧怒气冲冲的脸上,“杨阳,谢谢。”
杨阳重重地哼了一声,胸膛起伏着,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教室门口,像是在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他摆摆手,声音斩钉截铁:“谢什么谢!咱们四一班的人,就不能让人欺负了去!这事儿没完!”他转向何大力,“大力,包雷,跟我来!非得把那些乱嚼舌根的家伙揪出来不可!”他又看向围在艾雪身边的女生们,“思思,小雨,你们照顾好艾雪!”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光线微微一暗,一个温和而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怎么了这是?老远就听见拍桌子喊口号了?”班主任欧阳老师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拿着教案。她穿着得体的米色套裙,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但那双敏锐的眼睛扫过教室里的景象——群情激愤的男生们,围在角落里的女生,以及角落里被艾克护在怀中、眼睛红肿、脸颊上泪痕未干的艾雪——笑意立刻被惊讶和关切取代。她快步走了进来。
“欧阳老师!”杨阳立刻迎上去,语速飞快又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有人在外面乱传谣言!说艾克艾雪是……是没人管的单亲家庭孩子!把艾雪都气哭了!”他省略了那些更刺耳的词汇,但意思已经足够清晰。
“是啊老师!太过分了!”包雷立刻附和。
“我们正在查是谁干的!”何大力补充道,眼神锐利。
李思思也抬起头,眼圈也有些发红:“老师,艾雪刚才哭得好伤心……”
欧阳老师脸上的温和彻底消失了,眉头紧紧蹙起。她快步走到艾克和艾雪所在的角落,蹲下身,目光落在艾雪那张苍白、泪痕狼藉的小脸上,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心疼。她又看向艾克,艾克抱着妹妹的手臂依旧没有松开,眼神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保护欲和尚未完全褪去的余悸。
“艾雪?”欧阳老师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一只受惊的小鸟。她伸出手,温暖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开艾雪额前被泪水粘住的几缕湿发,动作充满了母性的怜惜,“告诉老师,发生什么事了?别怕,老师在这里。”
艾雪在艾克怀里微微动了动,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怯怯地看了欧阳老师一眼。那眼神里残留的恐惧和无助,让欧阳老师的心狠狠揪了一下。艾雪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更紧地抓住了艾克胸前的衣服,小脸又往哥哥怀里埋了埋,发出了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微弱抽噎。
艾克感受到妹妹的瑟缩,立刻替她回答,声音清晰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欧阳老师,有人在学校里乱传谣言,说我和艾雪是父母离婚没人管的孩子。这完全不是事实!我们的爸爸妈妈都在国外,工作很特殊,很忙,暂时不能回来。但他们非常爱我们。那些话……伤害到艾雪了。”他特意强调了“爱”字,目光坦然地迎向欧阳老师。
欧阳老师看着艾克那双澄澈而坚定的眼睛,又看了看他怀里像小动物寻求庇护般依偎着的艾雪,心中那点因学生异常激动而产生的疑虑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怜惜和对造谣者的愤怒。她点了点头,表情严肃起来:“老师明白了。艾克,你做得很好。”她站起身,面向全班,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同学们,”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愤怒或关切的脸,“首先,老师要表扬大家!看到同学受到不公正的对待,能够挺身而出,团结一致,维护自己的同窗,这是非常宝贵的品质!我们四一班,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
她的话让教室里紧张的气氛稍稍缓和,大家脸上都露出了认同和一丝被肯定的自豪。
欧阳老师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厉:“但是,恶意编造、传播谣言,伤害他人,这是绝对错误且不能容忍的行为!这不仅伤害了艾克和艾雪同学的感情,也破坏了校园的和谐氛围!杨阳、何大力、包雷,”她看向几个冲在最前面的男生,“老师支持你们找出真相,但要注意方式方法,保持冷静,第一时间向老师或学校报告,明白吗?绝不能以暴制暴!”
“明白了,老师!”杨阳几个立刻应道,虽然脸上怒气未消,但都点了点头。
“至于艾克和艾雪,”欧阳老师的声音再次放柔,目光落回角落,“老师完全相信你们的话。你们的爸爸妈妈在远方为理想奋斗,你们是坚强懂事的好孩子。不要因为别人的无知和恶意而难过。记住,在四一班,在先锋实验小学,老师、同学,都是你们的家人,都会支持你们、保护你们。”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柔和地落在艾雪怀里紧紧搂着的、那个沾了些泪水痕迹的熊猫圆圆身上,还有地上艾克书包旁静静躺着的团团。
“还有你们的小伙伴,”欧阳老师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鼓励的微笑,“团团和圆圆,它们不是普通的玩偶,是你们感情的寄托,是你们心里温暖的陪伴,对吗?老师一直觉得,它们也是我们四一班的一份子呢。老师允许,校长也允许,你们可以一直带着它们。” 她说着,俯身轻轻拍了拍艾雪怀里的圆圆,又指了指地上的团团,“看,它们也在默默陪着你们呢,多好。”
欧阳老师这番温和而有力的话语,像一股温暖的春风,彻底吹散了弥漫在教室里的最后一丝紧张和愤怒。同学们纷纷点头,看向艾克艾雪的目光充满了真诚的鼓励和支持。
艾克清晰地感觉到,怀里艾雪紧绷的身体,在欧阳老师提到“团团和圆圆”时,明显地放松了。她抓着他衣服的手,力道也松了一些。艾克低头看去,正对上艾雪微微抬起的眼睛。那双刚刚被泪水洗过的眼眸,虽然还红肿着,但里面的惊惶和绝望已经褪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怯生生的、被巨大暖意包裹后的依赖和安心。她甚至下意识地,用脸颊轻轻蹭了蹭怀里圆圆的绒毛。
“谢谢欧阳老师。”艾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是紧绷后的放松,更是真挚的感激。他扶着艾雪,两人慢慢地从角落的软垫上站了起来。艾雪依旧紧紧抱着圆圆,依偎在艾克身边,像一株寻求支撑的藤蔓。艾克弯腰,捡起地上的团团,拍了拍它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珍重地将它和艾雪怀里的圆圆并排放在了她面前的课桌上。
两只熊猫玩偶——系着蓝色领结的团团,戴着粉色蝴蝶结的圆圆——亲昵地靠在一起,憨态可掬。它们毛茸茸的身体在教室明亮的灯光下,散发着一种无声的、温暖的慰藉。
“好了,”欧阳老师看着两个孩子站好,脸上重新露出了安抚的笑容,她拍了拍手,声音恢复了平日的节奏,“风波暂时过去,但事情老师会继续关注。现在,大家收拾书包,准备放学吧。”她顿了顿,补充道,“对了,下个月是学校的‘家庭主题月’,会有很多关于‘家’的温暖活动。艾克,艾雪,”她特意看向兄妹俩,“老师很期待看到你们心中那个特别的‘家’的样子,无论是远方的,还是身边的。”
同学们开始收拾书包,教室里重新响起各种声音,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不再是之前的喧闹,而是一种经过共同“战斗”后的轻松和彼此间更紧密的联结感。李思思和张小雨帮着艾雪整理她散落在桌上的书本和文具。杨阳、何大力他们几个男生则聚在一起,压低声音讨论着什么,眼神依旧锐利,但神情已经冷静了许多。
艾克帮艾雪把最后一本书塞进书包,拉好拉链。艾雪默默地抱着圆圆,目光落在课桌上依偎着的两只熊猫身上。夕阳最后的余晖,透过教室西侧宽大的玻璃窗,斜斜地照射进来,如同一匹温暖的金色绸缎,温柔地覆盖在桌面上,也将团团和圆圆包裹其中。
那两只毛茸茸的玩偶,在金色的光晕里亲昵地依偎着。蓝色的领结和粉色的蝴蝶结,在夕阳下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柔光。艾雪伸出细小的手指,指尖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碰了碰圆圆粉色的蝴蝶结,又滑向团团蓝色的领结。两个小小的装饰,在夕阳的熔金里,仿佛被点染上了生命的光晕。
艾克无声地伸出手,轻轻覆盖在艾雪的手背上。她的手依旧有些凉,但已不再冰冷僵硬。艾雪没有抬头,只是将自己的小手翻转过来,指尖蜷缩着,轻轻扣住了艾克的手指。她的动作很轻,像一片羽毛落下,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依恋和确认。那是一种无声的交流,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地传递着她的依赖和此刻寻回的微弱却真实的安全感。
艾克的手指微微收紧,回握住了那只冰凉的小手。他侧过头,目光越过艾雪低垂的发顶,望向窗外那片被夕阳渲染得无比壮丽的天空。天际的云霞翻涌着,如同燃烧的火焰,又像是宇宙深处无声奔流的星云。在那片璀璨的尽头,在亿万光年之外,是他们真正的故乡——快乐星球。
他微微低下头,嘴唇几乎贴在艾雪柔软的发顶,用只有她能听到的、低缓而坚定的声音,如同一个郑重的誓言,又像一句穿越时空的确认:“艾雪,你看。团团圆圆,始终相伴。艾克艾雪,形影不离。无论在哪里,无论发生什么,永远都是。”
艾雪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她依旧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桌上那两只被金辉笼罩的熊猫玩偶。过了几秒钟,一个微弱得如同叹息,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从她紧抿的唇间逸出:“嗯。”
那一声“嗯”,轻得像风,却沉甸甸地落在艾克心上。它像一枚小小的印章,在夕阳熔金的余晖里,在那两只依偎的熊猫玩偶的见证下,悄然烙下了一个关于守护与陪伴的永恒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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