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皇朝西境,黑髓矿渊,第七千三百层。
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重得压垮了每一缕试图穿透它的光线。只有岩壁上零星镶嵌的劣质萤石,散发着幽绿如鬼火般的微光,勉强勾勒出矿道扭曲狰狞的轮廓。空气粘稠得如同液体,混杂着岩粉、汗臭、霉烂食物以及一种更深层、更令人作呕的……腐蚀骨髓的气息。这便是黑髓矿脉特有的毒霾,常年吸入,蚀骨销魂。
镐尖与坚硬岩壁碰撞的钝响,在狭窄曲折的矿道中反复回荡,间或夹杂着监工模糊的呵斥从极遥远的上一层传来,以及某种巨大、沉闷、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机械运转声,永无休止。这里是皇朝流放罪囚、榨取贱役之地,生人勿近,活物难存。
矿道深处,一个瘦削的身影正机械地挥动着几乎与他等高的沉重矿镐。
陈夜。
他每一次挥镐,干裂虎口迸出的血珠便会在镐柄上留下一个淡淡的湿印,旋即被厚厚的岩粉覆盖。破旧的麻布衣衫早已被汗水、血水和黑灰色的岩粉浆结成了硬壳,紧贴在嶙峋的脊背上,随着动作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呼吸灼热而费力,每一次吸气,那饱含黑髓毒霾的空气都像刮擦着肺叶。
他的眼神却异常清明,透过额前被污垢黏成缕的头发,死死盯着镐尖落点。那里,岩壁的色泽与别处略有不同,隐有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纹路,在萤石绿光下微弱地反着光。
“快了…”他喉咙里滚出一声近乎无声的气音,干裂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连日的观察、试探,以及某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告诉他这后面有点东西。不是常见的黑髓矿,黑髓矿脉色泽沉暗,绝无这种幽蓝反光。
他深吸一口那令人窒息的空气,双臂肌肉绷紧,再次举起矿镐,用尽全身气力,朝着那处异样岩壁狠狠凿去!
“铛!”
一声异于寻常的脆响!
镐尖并非凿入岩石,而是仿佛击中了某种极坚硬的金属外壳,巨大的反震力道让他整条手臂瞬间酸麻,矿镐几乎脱手。与此同时,那被击中的岩壁猛地凹陷下去一小块,周围瞬间蔓延开无数细密的幽蓝色裂纹,如同蛛网般急速扩散!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彻骨又带着奇异灼烧感的能量波动,猛地从那裂纹中心爆发出来!
“嗡!”
陈夜被这股突如其来的能量猛地掀飞,后背重重撞在对面矿壁上,喉头一甜,眼前发黑。但他死死咬着牙,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面正在发生剧变的岩壁。
幽蓝裂纹越来越密,那块岩壁如同风化的枯石般簌簌剥落,露出内里之物——那不是预想中的稀有矿藏,而是一块嵌入岩层深处的、约莫拳头大小的不规则晶体!
晶体通体呈现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将周围所有幽绿萤光都吸进去的暗蓝色,内部却有点点微光自行亮起,缓慢流转,如同将一片微缩的星空封印其中。那股冰冷与灼热交织的奇异能量,正源源不断地从晶体内部散发出来。
陈夜的心脏猛地一跳。他不认识这东西,矿上发的《辨矿录》里绝无此种记载。但那能量波动,那内蕴的星辰异象,无一不在彰显着它的不凡。
几乎是本能,他强忍着剧痛爬起,扑到那晶体前,用还在渗血的双手,徒手去抠挖周围的岩石。岩石异常坚硬,但他的手指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拼命挖掘。
必须拿到!必须在他被这能量波动引来的监工或其他人发现之前,拿到它!
这是他在这暗无天日的深渊里,挣扎求存了三年,所见到的唯一一抹不一样的色彩,唯一一丝可能改变这绝望命运的机会!
就在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那冰冷晶体表面的刹那
“呃啊!”
一股狂暴无比的能量洪流,猛地从晶体中顺着他的指尖,悍然冲入他体内!
这力量与他认知中任何温和的天地灵气都截然不同,它冰冷、蛮横、带着一种仿佛来自太古星空的苍茫与死寂,瞬间撕裂了他那本就因长期营养不良和毒霾侵蚀而脆弱不堪的经脉!
剧痛!远超矿镐反震、远超监工鞭挞的剧痛,如同千万根冰针在他体内疯狂攒刺、撕裂、冲刷!
陈夜眼前彻底一黑,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鲜血从口鼻眼角不断溢出。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这股外来力量粗暴地碾碎、吞噬。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被这莫名能量撑爆的最后一刻,那股冰冷的洪流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猛地涌向他丹田深处某个他从未感知到的、早已被世人判定为“废绝”的隐秘窍穴!
“轰!”
仿佛宇宙初开,星核点燃。
那死寂的窍穴被这股星空之力悍然冲开!一丝微不可察,却坚韧无比的吸力自那窍穴中诞生,开始艰难地、缓慢地汲取转化着那狂暴的星辰能量。
剧痛稍减,陈夜猛地吸进一口气,涣散的意识被强行拉回一丝。
他瘫软在冰冷的矿道地上,浑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又被彻底冻僵。他艰难地抬起颤抖的手,看着那枚已经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所有能量,变得如同普通深蓝色石块的晶体,正安静地躺在他血肉模糊的掌心。
体内,那股冰冷的能量仍在乱窜,带来的刺痛依旧清晰,但不再是无法承受。更重要的是,他清晰地感觉到,丹田那个新开辟的、冰凉死寂的窍穴,正在如同一个初生的黑洞,极其缓慢地、贪婪地吸收着周围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黑髓毒霾!
毒霾入体,经过那窍穴一转,竟化为一缕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的、带着淡淡星辉的冰凉气流,融入他几乎干涸的经脉。
虽然微乎其微,但这缕气流,是真实的能量!是超越凡俗武夫,唯有修士才能炼化的——真元!
修士!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他早已麻木的心湖中炸开滔天巨浪。
这个世界修炼分为凝气期,星漩期,元丹期,化晶期,神宫期。每个境界又分为前期,中期,后期,圆满四个层次。
在这个伟力归于自身的世界,唯有成为修士,才能挣脱凡俗枷锁,掌握自身命运!而他,陈夜,一个罪囚之后,生来便被判定为“废灵根”,终生无缘仙道,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矿渊底层如同蛆虫般挣扎,直至被毒霾彻底吞噬。
希望,早已是奢侈到不敢想象的妄念。
但现在……
他死死攥紧了掌心那枚冰冷的蓝色晶体,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身体的剧痛和虚弱依旧存在,却无法压下那从灵魂最深处迸发出来的、几乎要将他点燃的炽烈光芒。
矿道深处,萤石幽光摇曳,映照着他污秽不堪的脸。
那双眼睛里,三年来的麻木、绝望、隐忍,如同被烈阳炙烤的冰雪,迅速消融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灼热的光芒。
野火,于最深沉的死寂黑暗中,悄然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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