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杭州，春意已浓。西湖水波潋滟，岸边垂柳新绿，桃花初绽，暖风拂面，带来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与上次拜访时那居民楼里逼仄、混杂着泡面与香烟味道的环境相比，此刻坐在临湖茶室的雅间里，窗外是如画风景，手边是清香四溢的龙井，氛围截然不同。
然而，雅致的环境并未完全冲淡空气中那份无形的凝重。这份凝重，源于即将进行的、在1995年的中国堪称“异类”的商业协议签署。
萧远从容地呷了一口茶，清冽的茶汤回甘悠长。他的目光掠过对面略显紧张却又难掩兴奋的马云和更为沉稳的何一兵，最后与身旁眉头微蹙的周伟华短暂交汇。周伟华几不可察地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依旧写满了不赞同。萧远心下明了，周伟华的担忧合情合理，但他意已决。
这次会面，是上次深入交谈后的自然延续。在过去十几天里，双方通过电话和传真进行了数轮简单的沟通。萧远明确表达了投资意向，但额度、方式、股权等核心条款，需要当面敲定。马云方面自然是迫不及待，立刻敲定了这次签约碰面。萧远特意选择了这间离马云“办公室”不远但环境清幽的茶室，既是表示对此次合作的重视，也是想在一个相对中立、冷静的氛围下完成这场“豪赌”的落子。
“马老师，何工，这里的龙井不错，尝尝。”萧远微笑着打破沉默，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
“哎，好，好。”马云连忙端起茶杯，他显然不太习惯这种过于正式的场合，动作有些拘谨，但眼神中的火焰并未熄灭。“萧总太客气了，这地方真好，谈事情都感觉心旷神怡。”他努力说着客套话，但急切的心情几乎写在脸上。
何一兵则显得更为沉默，只是默默品茶，偶尔抬眼观察一下萧远和周伟华的神色。
寒暄几句后，萧远切入正题，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两份打印好的文件。“马老师，何工，这是根据我们之前沟通拟定的初步投资意向书。你们先过目一下。”
文件被推到马云和何一兵面前。薄薄的几页纸，在马云手中却仿佛有千钧重。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屏住呼吸，仔细地阅读起来。何一兵也凑过头，两人一起逐字逐句地看着。
意向书的条款清晰而简洁：
投资方：深圳远航集团（通过旗下新设机构“远航创业投资”）
被投资方：马云及其团队（暂以“海博网络咨询”项目名义）
投资金额：人民币壹拾万元整（￥100，000.00）
投资方式：股权融资
投资后股权结构：投资方获得项目15%的股权；马云及其核心团队持有85%股权。
资金用途：主要用于项目研发、市场推广、团队基本运营及服务器等基础设施费用。投资方有权了解资金大致使用方向。
主要权利与义务：
1.投资方不参与被投资方的日常经营管理决策。
2.被投资方需每季度向投资方提供简要的业务进展书面报告。
3.涉及项目核心资产处置、主营业务重大变更、超过一定额度的借贷或担保等重大事项，需提前告知投资方。
4.本次投资为高风险投资，双方均明确认知项目存在完全亏损的可能性。
……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游船桨声。
马云看完，抬起头，脸上表情复杂。兴奋是主要的，十万块！这对于他们目前几乎山穷水尽的团队来说，无疑是久旱甘霖，能解燃眉之急，让他们至少再支撑大半年。但与此同时，15%的股权，也让他心头微微一紧。虽然萧远之前已经暗示过额度不会大，股权比例会相应体现风险，但白纸黑字看到自己呕心沥血的项目（尽管现在还只是个雏形）一下子让出15%，还是让他感到了切实的“代价”。
何一兵相对冷静，他低声对马云说：“老马，条款……还算清晰。不参与经营，这点很重要。”
马云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看向萧远：“萧总，条款我们看完了。感谢您的认可和支持！这十万块，对我们太重要了！”他顿了顿，试探性地问，“关于这个股权比例……您看，是否能再……”
萧远早已预料到会有此一问，他放下茶杯，语气平和但坚定：“马老师，我理解你的想法。十万块换取一个未来可能极具潜力的项目15%的股权，从传统的财务投资角度看，似乎估值不高。”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马云和何一兵：“但请你们也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第一，远航是目前国内极少数愿意在这个阶段、以真金白银支持类似项目的机构之一。我们所承担的风险，远非这十万块本身。第二，这笔钱是‘天使投资’，它的核心目的不是控股，也不是短期内获取高额回报，而是在项目最艰难的萌芽期，提供活下去的‘火种’。它更是一种信心的背书。第三，15%的股权，意味着远航将成为项目重要的战略股东，我们带来的可能不仅仅是资金，未来在资源、视野甚至一定的风险屏蔽上，或许都能提供帮助。”
萧远没有把话说满，但他相信马云能听懂其中的含义。在1995年，能找到理解“互联网”并愿意掏钱的人，本身就凤毛麟角。
周伟华此时也适时地补充道：“马老师，我们萧总确实是看到了这个方向的巨大潜力，才力排众议做出这个决定。集团内部对此也有不同声音。这十万块，我们需要对集团有个交代。这个股权比例，是基于当前项目阶段、团队状况和市场风险的综合评估，希望你能理解。”
马云沉默了片刻。他何尝不知道萧远说的是事实。他们之前也接触过一些人，要么完全听不懂，要么觉得是天方夜谭，像萧远这样不仅愿意听、愿意聊，还愿意真金白银砸下来的，是第一个。这15%的股权，换取的不只是钱，更是一个难得的起点和机会。
他想到了团队兄弟们啃着泡面、熬夜调试机器的日子，想到了向企业推销“网上名片”时遭遇的白眼和不解。活下去，把路蹚出来，比什么都重要。
“我明白了，萧总，周总。”马云再次抬头时，眼神已经变得坚定，“15%就15%！我马云不是目光短浅之人！我相信，只要我们能把事情做成，未来的价值，绝不是这十万、一百万可以衡量的！到时候，远航这15%的股权，价值会远超今天的投入！”
他这话既是表态，也是给自己和团队打气。
萧远赞许地点点头：“好！要的就是这份信心和格局。”
接下来的时间，双方就意向书中的一些细节进行了简单的讨论，比如季度报告的形式、哪些属于需要告知的“重大事项”的金额标准等。讨论过程基本顺利，马云团队最关心的是经营自主权，而萧远方面最关心的是知情权和风险底线。
意识中，萧远再次调出系统界面。【风险预警】对此次投资行为的评估依旧是醒目的“高风险”，但【行业趋势预测】中关于“互联网信息服务”那条长期昂扬向上的曲线，给了他坚定的底气。他并非盲目乐观，而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更像是一次基于未来视野的“战略卡位”。十万块，对于如今资产规模的远航集团来说，即使全部亏损，也完全在可承受范围内。但用这十万块，在未来的巨无霸企业萌芽初期就占据一个位置，建立联系，其潜在的战略价值，无法用当前的财务模型衡量。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们可以签署这份意向书了。”萧远最终说道，“正式的股权投资协议，会由远航的法务团队后续起草，但核心条款以此为准。”
“没问题！”马云痛快地答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又充满希望的笑容。
周伟华从公文包里取出钢笔。萧远接过，在投资方代表一栏，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随后，将笔递给马云。
马云接过笔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但落笔时却异常坚定。“马云”两个字，力透纸背。何一兵作为团队核心成员，也在旁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没有香槟，没有镁光灯，只有一杯清茶，几声鸟鸣。一场在日后看来足以载入中国互联网投资史册的早期投资，就在这西湖畔的静谧茶室中，悄然落定。历史的分叉点，有时就是如此不经意。
签署完毕，双方各执一份。萧远收起文件，对马云说：“马老师，资金会在三个工作日内，打到意向书上指定的账户。后续的具体事务，主要由周总与你们对接。”
“太好了！萧总，周总，太感谢了！”马云激动地再次握手，“我们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信任！”
“我相信。”萧远微微一笑，“路还长，保持联系。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可以沟通。”
离开茶室，走在西湖边的苏堤上，春风吹拂，柳丝摇曳。
周伟华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萧总，这事……就算这么定了？十万块，15%的股权，就投给那个……居民楼里的项目？”他虽然执行了萧远的决定，但内心的疑虑并未完全消除。
萧远停下脚步，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缓缓说道：“伟华，你知道现在美国西海岸，尤其是硅谷，最火热的概念是什么吗？”
周伟华摇了摇头，他对大洋彼岸的科技动态并不熟悉。
“是互联网（Internet），是风险投资（Venture capital）。”萧远说道，“那里有成千上万的年轻人，像马云一样，在车库、在宿舍里，鼓捣着各种基于互联网的奇思妙想。也有无数的资本，像猎人一样，在其中寻找可能的下一个巨头。他们投十个项目，可能九个失败，但只要成功一个，就能覆盖所有成本并获得巨额回报。”
他转过身，看着周伟华：“我们现在做的，就是把这种模式，以极其微小和谨慎的方式，引入国内，进行一次尝试。马云的这个项目，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但如果它失败了，这十万块买来的经验教训，以及我们建立起来的对早期科技投资的认知和流程，或许比这十万块本身更有价值。如果它成功了……”萧远没有说下去，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周伟华若有所思。他或许依然无法完全理解萧远对那个虚无缥缈的“网络”的信念来源，但他开始尝试从更宏观的“赛道布局”和“认知投资”角度去理解这次行动。
“我明白了，萧总。我会跟进好后续，定期了解情况，但会把握好分寸，不过度干预。”周伟华说道。这就是萧远需要他做到的——一个谨慎的执行者和风险控制者。
“嗯。”萧远点点头，“保持观察，保持耐心。对于种子而言，最重要的是合适的土壤和时间，而不是过多的干预。”
他最后看了一眼西湖的景色。此时的西湖，恬静美好，但萧远知道，在更广阔的太平洋彼岸，以及这片古老土地的一些角落，一场席卷全球的数字风暴正在孕育。他今天埋下的这颗种子，未来是否会在这场风暴中长成参天大树，还是被连根拔起，犹未可知。
但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而这第一步，已经迈出。系统的界面上，代表经验值的进度条，似乎因为这次颇具前瞻性的决策，微不可察地向前跳动了一小格。LV20到LV21的关口，正在悄然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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