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集:药草之争
破庙的横梁上结着蛛网,被穿堂风卷得簌簌发抖。双经渡刚把最后一缕柴胡的药香送进那病儿喉咙,就听见角落里传来窸窣的响动。他回头时,正撞见那妇人将半把干枯的草药往怀里塞,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怀里的病儿烧得小脸通红,呼吸像破风箱似的扯着。
“这是……”双经渡的声音很轻,却让妇人浑身一僵。她猛地转过身,怀里的药草露了半截出来,是些被虫蛀过的紫苏和艾叶,叶片边缘都焦黑了,显然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别碰!”妇人尖声喊着,把药草往怀里按得更紧,“这是我好不容易找来的,我儿等着救命呢!”她的发髻散了,几缕乱发粘在汗津津的额头上,眼睛里布满血丝,像只护崽的母狼。
双经渡没再上前,只是蹲下身,看着那病儿干裂的嘴唇。方才喂下去的柴胡黄芩汤剂量太少,孩子的高热还没压下去,小手仍在无意识地抓挠着草席。“这紫苏已经霉变,艾叶也失了药性,”他声音里带着些微的叹息,“用这样的药,怕是会伤了孩子的脾胃。”
妇人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突然拔高了声音:“你懂什么!城里的药铺早关了,官府的人见了我们就打,除了这些,我还能找到什么?”她的声音抖得厉害,眼泪混着脸上的灰往下掉,“昨天隔壁家的柱子,就是因为没药……没撑过半夜……”
周围的流民都被惊动了,纷纷探过头来。有人脸上带着同情,有人却露出了贪婪——谁手里有药,谁就多一分活下去的指望。一个瘸腿的汉子拄着木棍挪过来,眼睛直勾勾盯着妇人怀里的药草:“张嫂子,分点给我家老婆子吧,她快不行了……”
“不给!”妇人把孩子搂得更紧,“这是我的!谁也别想抢!”
双经渡抬手按住那汉子的肩膀,示意他稍安。他从自己的行囊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时露出里面的药材:黄芩根黄得发亮,断面的放射纹像极了阳光下的蛛网;连翘带着淡淡的清香,果实饱满得像蓄着晨露。这些都是他路过秦岭时采的,本想留着应急,此刻却毫不犹豫地递了过去。
“按《内经》的法子,柴胡配黄芩能和解少阳,”他指着药材轻声解释,“你看这黄芩,色黄入脾,味苦性寒,正好清那孩子肺里的湿热。来,我教你煎。”
妇人愣住了,看着那包药材,又看看双经渡补丁摞补丁的袖口——这人分明也不宽裕,却肯把这么好的药拿出来。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喉咙里的哽咽堵住了。
“可……可我的药……”她低头看着怀里那把枯槁的草,突然红了脸,像被人剥去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金刚经》里说,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即非菩萨。”双经渡的声音像落在湖面的雨,轻轻巧巧就漫过了所有嘈杂,“你护着孩子的心是真的,但把药草当成唯一的指望,反而成了执念。”他蹲在妇人面前,目光落在那病儿烧得通红的小脸上,“你看这孩子,他要的不是这把枯药,是你心里的安定。你若总想着‘不够’,这焦虑比疫病更伤人。”
妇人的手慢慢松了。怀里的药草掉在地上,混着尘土滚了几滚。她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不是之前那种紧绷的哭喊,而是像决堤的洪水,把连日来的恐惧、绝望都倒了出来:“我怕啊……我男人死在城外了,我就剩这一个娃了……我要是护不住他,我也不想活了……”
周围的流民都沉默了。谁不是这样呢?昨天还一起啃过窝头的人,今天可能就直挺挺地躺在角落里;前一刻还能说话的,下一刻就开始抽搐。恐惧像藤蔓,早就把每个人的心脏缠得死死的。
双经渡没说话,只是拿起那包黄芩连翘,走到破庙角落里那口缺了沿的水缸旁。缸里的水不多,漂着几片烂叶子,他仔细舀了半瓢,又找了个没烧裂的瓦罐,蹲在刚燃起的火堆旁。“柴火烧旺些,”他对旁边一个愣着的少年说,“水开了先下连翘,煮一刻钟,再放黄芩,切记不能煮过了头,不然药性就跑了。”
那少年正是石生,方才他攥着柴刀护在双经渡身前的劲儿还没过去,此刻听了这话,忙不迭地往火堆里添柴。火星子噼啪往上跳,映得双经渡的侧脸明明灭灭,他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像在眼下投了片荫凉。
“来,你试试。”双经渡把瓦罐递给妇人,“药要自己煎,才知其中的心意。”
妇人颤抖着接过瓦罐,指尖触到滚烫的陶壁,却没像往常那样缩回。她看着罐里翻滚的药汁,看着那黄芩在沸水里慢慢舒展,像被唤醒的生灵。突然,她抓起地上那把枯药草,扔进了火堆。火苗“腾”地窜起来,把那些霉变的叶子烧成了灰烬。
“我懂了……”她喃喃地说,眼泪还在掉,嘴角却有了点笑意,“先生是说,心要是干净了,病邪就进不来了,对吗?”
双经渡点头时,眼角瞥见庙门口的光影动了动。他抬头望去,只见几个穿着皂衣的人正站在门口,手里的钢刀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光。为首的那个满脸横肉,不是别人,正是早上在城门口拦着不让进的差役头目。
“好啊,果然在这里聚众搞鬼!”那头目一脚踹开半掩的庙门,灰尘“扑”地扬起来,呛得离门近的流民直咳嗽,“刺史有令,所有染疫者都得去城外隔离营,谁要是敢私藏,格杀勿论!”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双经渡身上,像淬了毒的刀子:“尤其是你这妖道,敢违抗官令,今天就让你知道厉害!”
差役们蜂拥而上,手里的铁链哗啦作响。石生猛地把柴刀横在身前,挡在双经渡面前,小脸憋得通红:“不准你们抓先生!他是好人!”
妇人也把瓦罐往地上一搁,抱着病儿就往双经渡身前凑:“你们要抓就抓我,先生是来救我们的!”
流民们你看我,我看你,突然都站了起来。那个瘸腿的汉子把木棍顿得咚咚响,一个抱着孙子的老婆婆张开双臂护在前面,连几个发着低烧的年轻人都挣扎着挪过来,密密麻麻地挡成了一堵墙。
差役头目被这阵仗唬了一下,随即又凶起来:“反了反了!都想找死是不是?”他挥了挥手,“给我打!打出一条路来!”
钢刀的寒光越来越近,石生的手都在抖,却死死咬着牙不肯退。双经渡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往前迈了一步,目光平静地看着那头目:“大人可知,这疫病最忌恐慌?”
“少废话!”头目扬手就想打人。
“大人府中的三公子,是不是昨夜也开始发热了?”双经渡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水里。那头目的手猛地停在半空,眼睛瞪得溜圆:“你……你怎么知道?”
双经渡没直接回答,只是指着瓦罐里的药汁:“《内经》有云,‘湿淫于内,治以苦热’。这黄芩连翘汤,既能清湿热,又能安心神。大人若是信我,回去给公子试试。若是不信……”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举着刀的差役,“恐怕过不了三日,这州府里,就没人能给大人抬轿子了。”
头目脸上的横肉跳了跳,看看双经渡,又看看那些挡在前面的流民,再想想府里哭哭啼啼的夫人和烧得迷迷糊糊的儿子,额头上突然冒出了汗。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狠狠一跺脚:“算你们狠!但别高兴得太早,这事没完!”
说罢,他带着差役骂骂咧咧地走了,庙门被摔得“哐当”响。
直到脚步声远了,众人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石生腿一软,差点坐倒,被双经渡扶了一把。妇人赶紧把瓦罐里的药汁倒出来,吹凉了喂给孩子,看着孩子的眉头慢慢舒展,她抹了把眼泪,对着双经渡深深鞠了一躬。
夕阳从破庙的窟窿里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双经渡看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汁,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真正的难关,还在后面。
那差役头目回去后,会真的给三公子喂药吗?州府里又会生出什么变故?想知道后续如何,且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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