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集 恩不求报
三日后的清晨,东宫偏殿的窗棂刚透进一缕浅淡天光,侍立在外的太监便听见殿内传来太子细微却平稳的呼吸声。他心头一紧,蹑手蹑脚地挑开帘子一角,只见榻上的少年原本泛着青紫的面颊已褪去大半晦暗,痘疹的边缘竟隐隐透出些温润的红色,不再是前日那般死气沉沉的紫黑。
“小殿下……”太监刚要低唤,守在榻边的太医连忙摆手,示意他噤声。老太医伸出两指,轻轻搭在太子腕脉上,指腹下的脉搏虽仍偏弱,却已从之前的急促散乱变得匀缓许多,像是久旱的土地终于盼来了一丝润雨。他缓缓收回手,转身时脚步都带着抑制不住的轻颤,对守在殿外的内侍总管低声道:“烧退了,脉息也稳了,双先生的方子……当真神了。”
消息传入养心殿时,皇帝正对着早朝的奏折蹙眉。近来南方水患刚平,西北又报来蝗灾,朝臣们为赈灾粮款的分配争执不休,他揉着眉心,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当值太监压低声音禀明太子病情好转,他猛地直起身,龙椅的扶手被按出一道浅浅的指痕:“你再说一遍?”
“回陛下,太医院来报,太子殿下高烧已退,痘疹转红,气息平稳着呢!”太监的声音里裹着笑意,连带着殿内凝滞的空气都松快了几分。
皇帝霍然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案几,砚台里的墨汁晃出几滴,落在明黄的奏章上,他却浑然不觉,大步朝东宫走去。晨光穿过朱红的宫墙,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路过御花园时,枝头的喜鹊正叽叽喳喳地叫着,他竟难得地驻足,望着那对跳跃的鸟儿笑了笑。
东宫的殿门外,韦贵妃依旧守在那里。这三日来,她几乎未曾合眼,鬓边的珠钗歪斜着,眼下的青黑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听见脚步声,她抬头望见皇帝,刚要起身行礼,便被皇帝扶住:“太子如何了?”
“太医说……见好了。”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沙哑,话未说完,眼泪便涌了上来,却又强忍着抹去,“都怪臣妾,没能照看好太子。”
“不关你的事。”皇帝拍了拍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进去看看吧,别惊动了他。”
两人轻步走入内殿,太子睡得正沉,小脸上还留着些许病后的苍白,却已不见之前的痛苦神色。皇帝坐在榻边,伸出手,指尖悬在太子额前许久,才轻轻落下,触到的皮肤是温凉的,再无滚烫之感。他喉头微动,缓缓起身,对身后的太医道:“双经渡呢?”
“双先生此刻正在偏殿整理药方,说要再拟一副巩固的方子。”太医躬身回道。
皇帝点点头,转身朝偏殿走去。刚到门口,便见双经渡正伏案书写,案上摊着几张泛黄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药材名称和剂量,旁边还放着一本翻开的《内经》,书页边缘都磨得起了毛边。他身上的青布长衫沾了些药渍,却依旧挺直着脊背,晨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竟有种说不出的沉静。
“双先生。”皇帝的声音放得很轻。
双经渡闻声抬头,起身行礼:“陛下。”
“太子的病,多谢先生了。”皇帝望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感激。自太子染痘以来,他夜里常做噩梦,梦见先皇后临终前托孤的眼神,如今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连带着看双经渡的目光都柔和了许多。
“臣只是尽医者本分。”双经渡微微欠身,“太子殿下吉人天相,加之自身求生意志强韧,方能转危为安。”
皇帝摆了摆手,走到案前,看着那些药方:“先生想要什么赏赐?金银珠宝,还是官职爵位?朕都能许你。”
双经渡提笔在药方末尾落下一个“渡”字,吹干墨迹后才抬头:“陛下,臣所求,并非这些。”
“哦?那先生想要什么?”皇帝有些意外。这世上,无论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所求无非名与利,双经渡却似乎总与这些隔着一层。
“臣听闻太医院库房中,积压了一批前年采办的药材,其中不乏当归、黄芪这类寻常百姓常用之物,只是因存放稍久,太医院便不再启用。”双经渡语气平和,“臣斗胆恳请陛下,将这些药材分予京城及周边的民间药铺,让无力购药的百姓能得些实惠。”
皇帝一怔,随即朗声笑了起来:“好一个双经渡!别人求官求禄,你却只求分药予百姓。”他望着殿外初升的太阳,光芒透过窗纸洒在地上,像铺了一层碎金,“准了!朕不仅要分这批药材,还要下旨,让各地官府每月拨出部分药材,由药铺低价售予贫苦百姓。”
“陛下仁心,苍生之福。”双经渡深深一揖。
消息很快传遍宫廷,太医院的御医们听闻此事,有人赞叹双经渡高风亮节,也有人私下嘀咕,说他放着天大的富贵不要,偏要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双经渡却毫不在意,依旧每日到东宫为太子诊脉,调整药方,闲暇时便在偏殿与太医们探讨医理,言语间从无半分邀功之态。
三日后,晋王听闻太子痊愈,特意入宫探望。他刚从户部查完赈灾账目,一身藏青色的朝服还未来得及换下,便径直来到东宫。彼时双经渡正在给太子喂药,太子皱着小脸,却听话地一口口咽下去,双经渡用帕子擦去他嘴角的药渍,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双先生。”晋王站在门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
双经渡回头见是他,微微一笑:“王爷来了。”
晋王走进殿内,看着太子精神好转的模样,再想起自己当年心悸难忍时的焦躁,不由得叹了口气:“说起来,当年若我能如太子这般听先生劝诫,何至于受那心悸之苦?”那时他总觉得双经渡的话太过玄虚,只信猛药能治急症,结果反而伤了脾胃,直到后来静养数月,才慢慢调理过来。
双经渡将药碗递给侍女,道:“王爷此言差矣。彼时王爷心未到,纵有良方,也难入其心;此刻太子缘已至,虽有苦楚,却能坦然受之。世间事,皆讲一个‘缘’字,强求不得,也急不来。”
晋王沉默片刻,想起自己这些年在朝堂上的起起落落,那些争强好胜的念头,那些急于证明自己的执念,此刻听来,竟都像是镜花水月。他望着双经渡平静的眼眸,忽然明白了什么:“先生是说,万事皆有定数,只在是否顺应本心?”
“王爷悟了。”双经渡颔首,“就像这痘疹,发出来是因,退下去是果,医者能做的,不过是顺其肌理,助其天成,而非强逆其道。为政亦然,若逆民心而行,纵有雷霆手段,终是枉然。”
晋王心中一动,近来皇帝有意让他参与朝政,他正愁不知如何自处,此刻听了双经渡的话,竟有种拨云见日之感。他深深一揖:“多谢先生点化。”
这时,太子忽然拉了拉双经渡的衣袖,小声道:“先生,我想看书。”
双经渡摸了摸他的头:“再养几日,等精神好些了,先生教你认药草好不好?”
太子用力点头,小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三人身上,殿内的药香混着淡淡的墨香,竟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暖意。
晋王看着这一幕,转身悄然离去。他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而双经渡望着太子眼中的光亮,指尖轻轻捻着袖角,心中清楚,这场风波虽暂告一段落,但暗处的暗流,或许才刚刚开始涌动。
想知道晋王会如何践行心中所悟?且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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