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方才的剑拔弩张仿佛还凝滞在空气中。
刘伯英凝视着眼前这位从容不迫的年轻人,试图从那平静的表象下寻得一丝破绽。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转为深沉,带着长辈特有的规劝口吻:
“贤侄,你父亲叔玠公,朝野上下谁不敬其为贤臣典范?其才识渊博,雅量高致,堪为士林表率。”
他稍作停顿,目光如炬接言道:“若你侵吞盐场之事一旦败露,可曾想过,这将成为叔玠清白仕途上何等刺目的污点?届时,他数十载清誉将毁于一旦。”
刘伯英的话音在书房中落下,带着一丝长辈的规劝与质询,他试图用那座名为“家族清誉”与“父子亲情”的高墙,拦住眼前这看似离经叛道的年轻人。
王玉瑱闻言,脸上那抹淡然的笑容未曾消减,反而更深了些,只是眼底深处,最后一点温度似乎也消散了。
他静默片刻,仿佛在咀嚼“父亲”这两个字的分量,随即,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笼罩了他。
“污名?”他轻声重复,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词。“刘伯父,您以为我在乎的是世人的评说,还是史官的只言片语?”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投向窗外,却仿佛穿透了院墙,落在了遥远的长安,或是更遥远的,某个血色弥漫的伏击现场。
“您问我为何如此极端?”王玉瑱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退路的决绝。
“那么请问伯父,当我的族兄王惊尘,我们王家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伏击而死,身边暗卫尽数被调开,死得不明不白的时候,那躲在暗处的敌人,可曾讲过半分道德礼法?可曾给过太原王氏,给过我父亲三分薄面?!”
他倏地转身,目光如两道冰锥,直刺刘伯英。那一刻,他身上世家公子的温文尔雅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从地狱归来的森寒。
“从惊尘兄倒下的那一刻起,我王玉瑱便明白了。”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这世上,仁义道德护不住至亲,清流贤名换不回性命。敌人既已撕破了脸,露出了獠牙,难道我还要抱着经书典义,等着他们对我父亲,对我王家再下一次手吗?!”
他向前一步,逼视着被这番言论震住的刘伯英,继续道,语气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清醒与偏执:
“我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玷污家父贤名,恰恰相反,正是要保护他,保护我王家不再承受失去至亲之痛!我要掌握足够的力量,我要让那些藏在阴影里的魑魅魍魉,在想要伸手之前,先掂量掂量能否承受被连根拔起的代价!”
“至于您说的,父亲官至侍郎,满朝文武尽给薄面……”王玉瑱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悲凉。
“惊尘兄死时,谁给过面子?!这嶲州盐场背后的保护伞,将您这位刺史软禁于此时,谁又给过您面子?!”
“礼法、规矩、薄面……”他最终总结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然,却更显深沉,“那是太平盛世里的装饰。”
“而现在,对我而言,唯有力量,实实在在、能掌控生死、能庇护亲族的力量,才是唯一的真理。父亲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这条路,我会用我的方式,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书房内一片死寂,王玉瑱的话语如同寒冰凝结在空气中,每一个字都砸在刘伯英的心头。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这已不再是一个追求诗酒风流的世家公子,而是一个挣脱了所有束缚,决心以自身为棋、亦为执棋者的……复仇者与守护者。
……
王玉瑱那番如同淬过冰与火的宣言,在书房内久久回荡。
刘伯英怔在原地,望着眼前这个目光如炬、意志如铁的年轻人,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震惊于王玉瑱近乎偏执的决心,更震惊于那份将家族责任扭曲成如此酷烈行动的逻辑。
他想斥责其疯狂,想以长辈的身份力挽狂澜,可话到嘴边,却化作了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他从王玉瑱眼中看到的,不仅仅是野心,更是一种从骨血里透出来的、失去至亲后的创伤与决绝。
那是一种任何道德说教都无法撼动的执念。
“罢了,罢了……”刘伯英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分,他无力地摆了摆手,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眼下之事,确非空谈道理所能解决。豺狼环伺,先应付过去再说吧。”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书房外原本由段松一人镇守的寂静被骤然打破。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与喧哗声由远及近,如同夏日骤雨前的闷雷。
只见以那位刚刚吃了亏的胖管家为首,七八位身着锦袍、体态各异的中年男子簇拥而来,他们个个面带看似热情洋溢的笑容,眼神却闪烁着精明的光芒,正是嶲州本地几家豪强的家主。
“听闻太原王氏的玉瑱公子大驾光临,我等特来拜见,以尽地主之谊啊!”一位圆脸富态,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家主率先高声喊道,对着书房方向拱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门神般矗立的段松,带着几分忌惮。
“正是正是!”旁边一个瘦高个连忙附和,声音尖细,“王公子乃人中龙凤,能屈尊降临我们这穷乡僻壤,实乃嶲州之幸!刘刺史,您可不能独享佳客啊,也让我等有机会瞻仰一下世家风范,略表寸心才是!”
另一人更显急切,几乎要越过段松谄媚地笑道:“公子一路辛苦!敝府已略备薄酒,皆是嶲州特色,更有西域来的葡萄美酒,万望公子赏光!若公子有何需求,尽管吩咐,在这嶲州地界上,我等必效犬马之劳!”
一时间,阿谀奉承之声此起彼伏,将“拜见刺史”的由头彻底淹没在对王玉瑱的吹捧与邀请之中。
他们表面恭敬,实则心惊胆战,生怕这位来自顶级门阀的公子与刘伯英达成了什么不利于他们的协议,这才急匆匆赶来,试图搅局,并亲自试探这位“过江龙”的深浅。
段松依旧面无表情,挺拔的身躯如同劲松,冷冷地扫视着这群人。那无形的煞气让这些养尊处优的家主们虽嘴上热闹,脚下却不敢真正越雷池一步。
喧嚣与寂静,在这书房门外形成了诡异的对峙。
王玉瑱在书房内,将门外的喧嚣尽收耳中,他嘴角勾起一抹预料之中的讥诮弧度,看向刘伯英,轻声道:“伯父,看来,‘客人’们已经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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